流言如同冬日里无孔不入的阴风,即便紧闭门窗,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依旧能透过缝隙,悄然侵入屋内。“安食铺”内炉火正旺,粥香弥漫,却似乎再也无法完全驱散沈微婉心头那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凉意。
她并非后知后觉之人。李嫂那日的提醒,以及近来一些熟客眼中那欲言又止的探究、某些街坊路过店门时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都清晰地告诉她,那些围绕着她和沈默的闲言碎语,已然从暗流变成了几乎可以触摸的实质。它们像粘稠的蛛网,缠绕在“清白滋味”的牌匾之下,试图玷污这份她苦心经营起来的清净。
初闻之时,一股混合着愤怒与委屈的热流直冲头顶。她自问行事光明,与沈默之间更是发乎情(指友情、同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她感念沈默的几次援手,心疼念儿那孩子的孤怯,与这父女二人的交往,纯粹而坦然。为何在这世人眼中,男女之间,尤其是鳏夫寡妇之间,便不能有这般清澈如水的情谊?非得蒙上一层暧昧不清的污色?
然而,那股怒气很快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多年的磨难早已教会她,与流言正面争执,无异于扬汤止沸,只会让事情愈发沸沸扬扬,正中那些看客下怀。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委屈嚼碎了,默默咽回肚里。心中虽无奈,却依旧坦荡。她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天地良心,更无愧于陈夫子那“清白滋味”四字。
但这坦然,并非意味着无视。她深知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为“安食铺”的声誉考虑,也不能不替沈默和两个孩子着想。有些事,不得不防。
这日,阳光正好,安儿和念儿吃完了早饭,眼巴巴地望着后院,想去玩耍。沈微婉叫住了他们,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拢到身前。她先替念儿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又摸了摸安儿温热的小脑袋,声音温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安儿,念儿,你们听着。以后在店外面玩,要守规矩,不可以追跑打闹,大声喧哗,知道吗?”她看着安儿懵懂的眼睛,耐心解释,“咱们开店做生意,讲究个清净,吵到客人不好。还有,街上来往人多车多,你们要小心,就在后院门口这块地方玩,别跑远了,让娘……让姨能看见你们。”
她刻意强调了“守规矩”和“就在能看到的地方”,既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避免孩子们过于忘形的嬉戏落入有心人眼中,又成为编排的素材。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念儿也安静地看着她,乖巧地“嗯”了一声。
对待沈默,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依旧是感激的,却更加客气,更加注意分寸。
当沈默再次顺手将她准备搬去后院的腌菜坛子提起时,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是默默让开,而是立刻上前一步,口中说道:“沈大哥,快放下,这太重了,我自己来就好。”语气虽柔和,却带着明显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默动作顿住,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份坚持,以及那坚持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他没有坚持,沉默地将坛子放回原处,退后了一步。
当他修理好一张摇晃的椅子,沈微婉检查过后,会格外郑重地道谢:“又劳烦沈大哥了,工钱我稍后算给您。”她特意点出“工钱”二字,试图将这份帮助明确界定在雇佣与受雇的关系上,尽管她知道沈默从未在意过这些。
沈默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客气,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多问。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沈微婉几乎无法直视,里面有关切,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与她相似的无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刻意的划分。
然而,沈微婉的“划清界限”,也仅止于此。她并未因此就断绝与沈默父女的往来,更没有因此而对念儿流露出半分冷淡。
当念儿用那双清澈依赖的大眼睛望着她时,她依旧会心软,会自然地蹲下身,替她拂去头上的草屑,会将她冰凉的小手拢在自己掌心呵暖。当安儿和念儿玩在一处,发出纯真欢快的笑声时,她也不会因顾忌流言而强行将他们分开。
她问心无愧。这份与沈默父女的情谊,始于善意,存于真心,干净得如同山间溪流。她不能,也不愿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污蔑,就斩断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尤其是对念儿和安儿而言。两个孩子都是这世上的小可怜,一个失母,一个失怙,他们彼此需要这份纯真的陪伴,这童伴之情,是照进他们灰暗童年里的一束光。她作为母亲,作为长辈,如何能忍心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就去掐灭这束光?
流言如荆棘,试图缠绕束缚。沈微婉选择的方式,不是挥刀斩断,惹得自己遍体鳞伤,而是小心翼翼地,在其中穿行。她收紧自己的衣袍(指言行),避免被刺钩挂,却依然坚定地朝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前行——守住店铺的清白,守住内心的坦然,也守住孩子们脸上那纯净的笑颜。
她依旧每日清晨挂出营业的木牌,依旧用心烹制每一餐饭食,依旧温和地对待每一位客人。只是在那温和之下,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铠甲,那是由无奈、坚韧和永不磨灭的良善共同铸就的。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自己心中那盏“清白”的灯不灭,她便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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