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节,华灯初上,茶坊酒肆,锣鼓喧天。
车帘掀开的刹那,喧嚣与光华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涌入这方静谧的私密空间,也瞬间冲散了车厢内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旖旎余温。
李承鄞率先探身而出,玄色的身影如同投入沸水的墨玉,瞬间被眼前铺天盖地的光海与人潮吞没。
紧随其后的姜保宁,被他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牵着,刚踏下朱漆脚凳,便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杏眸因极致的震撼而倏然睁圆。
眼前,已非人间景象。
整条宽阔的朱雀大街,此刻化作了一条流淌着七彩星河的璀璨天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灯的海洋,光的幻境。
道路两旁,高耸的灯轮、灯树拔地而起,直刺墨蓝天幕。
灯轮如巨大的花环,层层叠叠悬挂着无数精巧的走马灯,灯影旋转,映照出栩栩如生的西游故事、八仙过海、骏马奔腾;
灯树则如燃烧的巨塔,每一根枝桠都缀满了形态各异的彩灯。
宝莲灯层层绽放,玉兔灯莹白可爱,鲤鱼灯摇头摆尾似欲跃龙门,仙鹤灯振翅欲飞。更有高达数丈的巨型鳌山灯,以竹木为骨,彩绢覆面,扎制成蓬莱仙岛、瑶池胜景,其上亭台楼阁、仙娥力士,在无数内置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恍若仙境降临凡尘。
街道上方,纵横交错的绳索上悬挂着数不清的连珠灯、葫芦灯、绣球灯,灯光辉映,将两旁店铺的彩楼欢门、朱漆栏杆、甚至行人的脸庞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梦幻的金红色。
街面之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盛装打扮的士女郎君,牵着孩童的父母,穿着各色胡服的商贾、僧侣、使节……人潮如织,笑语喧天。
叫卖声、丝竹声、孩童的嬉闹声、猜灯谜的喝彩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踏歌声,交织成一曲沸腾的盛世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的复杂香气:刚出炉的胡麻饼焦香扑鼻,热气腾腾的馎饦鲜香四溢,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膻香诱人,晶莹剔透的糖画甜香弥漫,还有女子发间鬓畔清雅的脂粉花香各种气味混合着冬夜清冽的空气。
这就是属于上京城上元夜。
李承鄞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姜保宁身侧,玄色常服在万千灯彩的映照下更显深沉,他深邃的眼眸扫过这无与伦比的繁华盛景,掠过那栩栩如生的灯影,掠过那笑逐颜开的人潮,掠过这人间烟火最炽热、最鲜活的画卷。
一丝由衷的赞叹掠过眼底,随即,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边同样被这景象震撼得微微失神的女子身上。
她一身朱砂红间色裙,在这流光溢彩中如同最耀眼的火焰,精心妆点的容颜在灯影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握着她手的掌心微微收拢,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火树银花,星桥铁锁……”
他顿了顿,目光从璀璨的灯海收回,专注地望进她因兴奋而亮晶晶的眼眸里,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纵容的笑意,“怪不得……你那么喜欢溜出宫来。”
她猛地想起方才车厢内那个令人窒息的深吻,那滚烫的唇舌交缠,那霸道有力的禁锢,还有他低沉沙哑的诱哄……
所有的记忆伴随着他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如同潮水般轰然涌上心头!
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浪瞬间从耳根席卷到脸颊,再蔓延到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如同玛瑙。
方才被灯会吸引而暂时忘却的羞赧,此刻以百倍的汹涌姿态反扑回来。
“谁……谁喜欢溜出宫了!”
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和慌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几乎是同时,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用力,想要抽回那只被他牢牢握在掌中的手!
李承鄞岂会让她如愿?
在她手指微动、力道初生的瞬间,他包裹着她小手的手指便骤然收紧!
如同铁钳般,将她纤细的五指更紧密地、不容抗拒地锁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
那力道霸道,带着一种“休想逃离”的强势宣告。
“嗯?”
他低笑出声,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非但没让她挣脱,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姜保宁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踉跄着撞进他坚实温热的胸膛。
李承鄞顺势低下头,俊美的脸庞瞬间逼近,近得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滚烫的脸颊。
他的目光带着灼人的热度,牢牢锁住她因羞窘而躲闪的、水光潋滟的杏眸。
“怎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带着坏心眼的明知故问。
“宁宁这是……害羞了?”
他故意又凑近了一分,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鼻尖,目光扫过她红透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长睫,唇角的笑意更深。
“方才在车里,胆子不是挺大的么?还敢关心孤累不累……”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引得她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栗。
“怎么到了这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的地方,反倒成了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他的手指在她紧握的掌心里,恶劣地、轻轻地挠了一下。
“李承鄞!你……你放开!”
姜保宁又羞又急,被他这当街的亲密和直白的调侃弄得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用力推搡着他坚硬的胸膛,试图拉开点距离,声音带着娇嗔的恼意,“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体统?”
李承鄞挑眉,非但不放,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
他低头,凑到她红得滴血的耳廓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低笑道:
“孤抱着自己的太子妃,光明正大,天经地义,谁敢妄议?”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带着浓浓的宠溺和一丝无赖。
“再者……宁宁害羞的模样,比这满城的花灯,更让孤移不开眼。”
“乖,”
他趁机再次收紧与她十指紧扣的手,另一只手安抚性地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哄骗和不容拒绝的温柔。
“灯会才刚开始,牵着孤的手,别走丢了。”
他直起身,目光扫向前方流光溢彩的人潮,眼底的笑意如同盛满了星河,又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孤带你去猜灯谜,吃……嗯,吃你最爱的透花糍
姜保宁脸颊滚烫,心跳如鼓,被他紧握的手心也汗津津的,可那点羞恼终究抵不过他怀抱的温暖和言语间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她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却因水光和羞红而毫无杀伤力,反倒更添几分娇媚。
她微微低下头,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
任由他牵着手,半拥在怀,带着她汇入眼前这片属于人间的、最绚烂的星河灯海之中。
李承鄞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儿那依旧泛着红晕却不再挣扎的侧脸,唇角的弧度更深,眼底的星河也更加璀璨。
流光溢彩的灯海深处,人潮涌动如织。李承鄞牢牢牵着姜保宁的手,半拥着她,正停在一个巨大的、扎制成月宫仙境的走马灯前。灯影流转,嫦娥玉兔栩栩如生,引得周围人群阵阵喝彩。
李承鄞的目光却并未完全落在灯上,他微微侧首,垂眸看着身侧人儿在灯影下更显精致的侧颜,那专注的神情和微张的红唇,让他眼底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握着她的手,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享受着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二人时光。
“宁宁——!”
姜保宁和李承鄞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人潮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略显费力地分开,正奋力挤过来的是李念毓!
小丫头目标明确,一眼锁定姜保宁,如同归巢的雏鸟,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裴赫卿的保护,炮弹般冲了过来,一头就扎进了姜保宁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抱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晃着:
“宁宁!宁宁!你怎么不等我!你们跑得好快!我都找不到你们啦!”
声音又急又委屈,大眼睛里甚至蓄起了水光,控诉地看着姜保宁,“裴将军走得慢吞吞的,我都急死了!
她这一扑一抱一摇晃,姜保宁被她撞得微微踉跄,李承鄞原本环在她腰后的手臂瞬间绷紧,稳住她的身形。
同时,那深邃眼眸中方才还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暖意,在看清来人后,如同被寒风吹过,瞬间冷却、凝结,继而涌上毫不掩饰的……不耐。
他眉头蹙起,薄唇抿成一条冷峻的直线,看着那个牢牢霸占住姜保宁胳膊小丫头片子,这小祖宗,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李念毓,”
李承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储君特有的威压和一丝被搅扰的不悦。
“松手。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然而,姜保宁的反应却与他截然相反!
当李念毓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当那小炮弹般的身影撞进怀里抱住她的胳膊时,姜保宁简直是如蒙大赦,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念毓!”
姜保宁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真切的惊喜和……解脱感!她立刻松开了被李承鄞紧握着的手,仿佛终于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
转而用双手回抱住扑过来的小公主,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怎么会不等你呢!阿嫂这不是在这儿等你吗?人太多,走散了而已。”
李承鄞看着自己骤然空了的手心,再看着姜保宁那副对小丫头嘘寒问暖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瞬间涌上心头。
他俊脸微沉,看向李念毓的眼神更加不善。
李念毓被姜保宁哄得破涕为笑,小脸在她胳膊上蹭了蹭,这才有心思抬头看姜保宁,这一看,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姜保宁脸上尚未完全褪尽的、在灯影下依旧明显的红晕。
“咦?”
她好奇地戳了戳姜保宁温热的脸颊,声音清脆又带着天真的疑惑,“宁宁,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呀?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我……我哪有!”
她下意识地反驳眼神慌乱地躲闪,根本不敢看旁边那个始作俑者。
“呵……”
李承鄞原本沉着的脸,在看到姜保宁那副被小丫头无心之言戳破窘态、羞得快要冒烟的可爱模样时,所有的憋闷和不耐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一片忍俊不禁的灿烂阳光。
他非但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反而饶有兴味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璀璨的灯火和促狭的笑意,唇角高高扬起,形成一个极其愉悦、极其满足、甚至带着点孩子气恶作剧得逞的弧度。
姜保宁被他这明目张胆的“嘲笑”气得暗暗咬牙,却又无法发作,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带着羞恼的水光,在万千灯火下波光潋滟,与其说是怒视,不如说是娇嗔,看得李承鄞心尖一荡,唇角的笑意更深。
“咳,”
李承鄞清了清嗓子,勉强压下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伸手,不容拒绝地再次握住了姜保宁的手腕。
他无视姜保宁轻微的挣扎和李念毓不满的嘟囔,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脸红是热的。好了,人找到了,裴赫卿,看好公主。”
他示意裴赫卿上前,“前面有捏糖人的,带公主去看看。”
裴赫卿立刻上前一步,沉声应道:“喏。”
李念毓一听有糖人,大眼睛瞬间亮了亮,但还是抱着姜保宁的胳膊不放:“宁宁也去!”
李承鄞眉头又蹙了起来。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李念毓的小手,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带着点故意气李承鄞的意味:“好,我陪念毓一起去!”
李承鄞握着她的手腕一紧,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他低头,凑近她泛红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一丝磨牙的威胁和浓浓的宠溺,低语道:“姜保宁,你故意的?”
他抬起头,对着裴赫卿和李念毓,“裴赫卿,带公主去。郡主……陪孤去那边看看灯谜。”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姜保宁,半是强势半是护持地,带着她汇入另一片灯影人潮之中。
姜保宁被他拉着走,手腕处传来他掌心的温热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悄悄回握住了他的手。
李承鄞似有所感,低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万千灯火,也映着她微红的脸颊,那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如同融化了的星河。
灯影摇曳,人声鼎沸。
裴赫卿尽职尽责地“押送”着对糖人摊恋恋不舍的李念毓,终于跟上了李承鄞和姜保宁的步伐。
小公主手里拿着一个刚捏好的、活灵活现的“小猫”,一边舔着糖稀,一边又叽叽喳喳地缠上了姜保宁的胳膊。
四人行至一处格外热闹的花灯摊前。这摊子极大,竹竿搭起的架子上挂满了形态各异、精巧绝伦的花灯。
憨态可掬的兔子灯,威风凛凛的老虎灯,振翅欲飞的仙鹤灯,寓意吉祥的莲花灯。
灯影交织,流光溢彩,引得无数游人驻足挑选。
李念毓一眼就相中了一盏通体雪白、毛茸茸的玉兔灯,那兔子怀里还抱着一颗红彤彤的萝卜,可爱极了。
她立刻松开姜保宁的胳膊,指着那盏灯兴奋地大叫:“宁宁!我要那个!那个小兔子灯!”
摊前人潮涌动,挤满了挑选花灯的男女老少。
李念毓个子小,心急火燎地想挤进去看个仔细,奈何前面人头攒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急得直跺脚,小脸憋得通红,抱着她的糖对着前面一个高大魁梧、穿着深青色圆领锦袍、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背影就喊:
“喂!前面那个大个子!你买好了没有呀?快点快点!让一让嘛!我要看兔子灯!”
姜保宁刚想拉住她让她礼貌些,李承鄞也蹙起了眉。
就在此时,那被李念毓称为“大个子”的魁梧男子,闻声缓缓转过了身。
昏黄温暖的灯笼光晕下,一张熟悉得令人心惊肉跳的、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四人的眼帘!
深青色锦袍,玉带束腰,面容沉肃,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不是微服出巡的皇帝李允贤又是谁?!
而在他身侧,紧挨着他,被宽大披风半掩着身形的,是一位身姿窈窕、面容娇艳、眉目含情的美人。
她梳着时兴的高髻,发间簪着点翠步摇,身着藕荷色织金锦襦裙,外罩一件**雪青色狐裘披风。
沈清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念毓那根指着前方、还沾着糖稀的小手指,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她张着小嘴,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糖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姜保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李承鄞的反应最快,但也最为惊骇。他深邃的眼眸在看清转过来的人是谁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冲击瞬间攫住了他!握着姜保宁的手瞬间收紧,力道之大让姜保宁吃痛地闷哼一声。
裴赫卿更是如同被雷击中!他高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铁,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脸色煞白,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周围喧嚣的人声、璀璨的灯火、诱人的香气……所有属于上元夜的欢腾,在这一刻都如同潮水般褪去。
李允贤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以这种方式撞见自己的儿子 侄女、女儿还有禁军副统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周围不明所以的游人还在喧闹,更衬得这小小圈子里的空气凝滞如冰。
李念毓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一丝神“父…皇。
李承鄞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还在发懵的姜保宁往下一拽!
李承鄞拉着姜保宁,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顺着李承鄞的力道,深深地低下头去,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裴赫卿更是如同山岳倾塌,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倒,甲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而紧绷:“末将叩见……叩见……老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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