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终了,暖阁内的气氛微妙地变化着。姜晏珩虽然输了半目,但输得心服口服。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对李承鄞道:“殿下棋力越发精进了,晏珩佩服。我去吩咐人备些宵夜。”
“有劳晏珩。”
李承鄞颔首微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还坐在榻上的姜保宁。
姜晏珩转身离去,暖阁内只剩下李承鄞和姜保宁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粘稠起来,烛火跳跃,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李承鄞并未起身,反而微微侧过身,更近地面向姜保宁。
他看着她气鼓鼓又带着点不自在的侧脸,视线落在她藏在宽大袖袍下、依旧微微蜷着的小手上,眸色深了几分。
“手……还疼得厉害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才能体会的亲昵和关切,比刚才上药时姜晏珩的语气更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姜保宁被他看得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嘴上却硬气:“要你管?都是你害的。
“哦?孤如何害你了?”
李承鄞挑眉,明知故问,身体又向她倾近了些许。
“你……你步步算计,害我哥哥分心!”
姜保宁胡乱找了个借口,心跳却因为他靠近的气息而有些失序。
她微微后仰,想拉开一点距离。
“步步算计?”
李承鄞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宠溺的调侃,“宁儿,这棋局如天下事,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想要得到最重要的东西,自然要……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仿佛在说一件比棋局更重要千百倍的事情。
姜保宁隐约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脸颊更烫,却又不敢深想,只能强装镇定地移开视线,盯着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小声嘟囔:“什么最重要……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承鄞看着她染上红霞的耳垂和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爱怜更甚。
他不再逗她,而是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料,碰了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腕。
“宁儿,”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有些位置,注定是留给特定之人的。就像这棋枰上的‘天元’之位,看似不争,实则统御四方,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深邃,如同许下某种郑重的承诺,“孤会……让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尽快名正言顺地坐上去。”
姜保宁的心猛地一跳!她倏地抬起头,杏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承鄞。
他这是在暗示……太子妃之位?!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忘了反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李承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又靠近了些,近到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抬起手,似乎想拂开她颊边一缕散乱的发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姜晏珩的声音:“殿下,宵夜备好了。”
李承鄞的手在半空中极其自然地收回,顺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日的温雅从容。
姜保宁也如梦初醒,猛地低下头,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小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悸动。
姜晏珩端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端着托盘的侍女。
他并未察觉屋内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只是招呼道:“殿下,宁儿,用些点心吧。”
李承鄞从容起身,走到桌案旁坐下,他拿起一块小巧的桂花糕目光却状似无意地再次掠过还坐在榻上、眼神飘忽的姜保宁。
姜保宁磨磨蹭蹭地挪到桌边坐下,低着头,不敢看李承鄞,更不敢看哥哥。
李承鄞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志在必得的笑意。
他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的深意,对姜晏珩道:“晏珩,这菱角酥不错,清甜不腻。时恩,把宫里带来的那盒御赐的菱角酥和安神香给宁儿留下。”
“是,殿下。”
时恩立刻应声,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精致食盒和一盒名贵香料放在了姜保宁手边的小几上。
姜保宁看着那印着皇家徽记的食盒,只觉得那盒子烫手得很。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李承鄞一眼,却正好撞进他含笑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吓得她立刻又低下头,心跳如擂鼓。
李承鄞不再逗她,与姜晏珩又闲聊了几句朝中趣闻和北境风物,气氛看似恢复了正常。
夜深,李承鄞起身告辞。姜晏珩亲自送至府门。
临上马车前,李承鄞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站在姜晏珩身后、依旧低着头、只露出一个红红耳尖的姜保宁。
月光洒在她身上,那身粉白的衣裙显得格外柔和。
“宁儿,”
他温声唤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御赐的点心要趁新鲜吃。孤……改日再来看你。”
姜保宁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
李承鄞这才满意地转身上了马车。青帷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姜晏珩看着妹妹魂不守舍的样子,又看了看她手边那个扎眼的御赐食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总觉得太子今晚对宁儿的态度……似乎过于亲昵和关注了?那眼神,绝不仅仅是对世交妹妹的关心。
但他一时又抓不住确切的证据,只能沉声道:“夜深了,回去歇着吧。手上的伤……别碰水。”
“哦……”
姜保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心绪纷乱如麻,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李承鄞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她手腕时的细腻触感,耳边回响着她震惊羞怯的眼神。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与坚定。
“时恩。”
“奴才在。”
“回宫后,备纸笔,孤要给赵旭庭写封信。
李承鄞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他的“步步为营”,最终的目标,从来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天元之位”——为她而设。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李承鄞铺开一张洒金玉版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信的内容极其克制、公事公办,却字字句句都指向那个他心中唯一的答案:
【赵尚书台鉴:
孤居东宫,年岁渐长,礼法所系,婚仪当议。储君之配,关乎国本,宜早定名分,以安社稷,以慰圣心。此乃礼部职责所在,望尚书思之、慎之,适时奏陈于御前。
太子手书
“时恩。
一旁侍立的时恩躬身道“奴才在。
“送去赵府。
“是。
翌日,金銮殿上。
朝议已近尾声,李允贤端坐龙椅,目光扫过下方垂手肃立的群臣。
就在司礼太监准备宣布退朝时,赵旭庭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沉稳:
“陛下,臣礼部尚书赵旭庭有本启奏。”
“讲。”
李允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陛下,太子殿下仁德贤明,辅佐陛下,夙夜匪懈,乃国之幸事。然,”
赵旭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太子殿下已至弱冠之龄,按我朝祖制礼法,储君婚配乃固国本、安社稷之大事。殿下至今中宫虚悬,非但于礼不合,亦令臣民忧心。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尽早为太子殿下择选贤德淑女,册立太子妃,以定储位,以安天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太子妃人选,向来是牵动朝局的大事。
不少大臣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站在武官前列的大将军姜烨。
姜烨面沉如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李允贤的目光在赵旭庭脸上停留片刻,又状似无意地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太子李承鄞。
只见李承鄞姿态恭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张延年所言之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允贤心中了然。他这儿子,心思深沉,想要什么从不直说,只会不动声色地铺路搭桥,借他人之口达成目的。
喜欢姜家那丫头喜欢得紧,却偏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赵爱卿所言……”
李允贤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甚是有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允贤身上。
“太子年岁确实不小了。”
李允贤的目光再次掠过李承鄞,带着一丝为人父的审视,“储君婚配,关乎国祚,不可轻忽。”
他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考,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太子妃人选……”李允贤的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最终又落回张延年身上,仿佛在征询他的意见,“赵旭庭,依你之见,当以何标准遴选?”
赵旭庭心头一凛,知道这是皇帝在试探,也是在给他机会把话递得更明白些。
他连忙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道出:“回陛下,太子妃乃未来国母,当出身清贵,品行端方,德容言功皆备,能母仪天下。家世门第、教养学识、性情容貌,缺一不可。更须与太子殿下……心意相投,方能琴瑟和鸣,为天下表率。”
“心意相投……”
李允贤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似笑非笑地又瞥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的李承鄞。
这小子,连“心意相投”都让人安排好了说辞。
“嗯。”
李允贤微微颔首,似乎对张延年的回答颇为满意,“赵爱卿,考虑周全。此事,朕记下了。”
“太子妃位份尊崇,人选自当慎之又慎!朕……这两日会仔细思量,务求为太子择一佳偶,以承宗庙,以安社稷!待朕思虑周全,自有圣裁昭告天下!退朝!”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山呼万岁,躬身行礼。
李承鄞随着众人一起行礼,低垂的眼帘下,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李允贤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大太监王丕斌伺候笔墨。
他提起朱笔,却并未批阅奏章,而是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忽然轻笑出声。
“王丕斌。
他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你说太子这小子,是不是跟他爹我一样,都爱玩这弯弯绕绕的把戏?”
王丕斌躬着身,脸上堆着笑:“陛下圣明烛照,太子殿下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您的眼睛?不过是少年人情窦初开,脸皮薄罢了。”
“脸皮薄?”
李允贤哼笑一声,想起李承鄞在朝堂上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他那是心思重!想要姜家那丫头,直接跟朕开口便是,朕难道还会不允?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让赵旭庭那老狐狸出来说话,显得他多矜持似的。”
高福笑着奉承:“陛下说的是。不过太子殿下此举,也足见其对姜大小姐的重视和……谨慎。毕竟储妃之位,非同小可。”
“哼,重视是真,谨慎也是真。”
李允贤放下朱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深邃,“他这是怕朕不允,或者另有人选,所以先造势,让朝野上下都默认了姜家丫头,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
他放下茶盏,手指点了点桌面:“不过,姜保宁那丫头……家世、容貌、性情,倒也确实配得上。虽然跳脱了些,但胜在赤诚,有姜晏珩那小子压着,也翻不了天去。最重要的是……”
李允贤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考量,“姜家世代忠良,手握兵权却从不逾矩,姜晏珩更是国之栋梁。太子娶了姜保宁,既能得姜家死心塌地的支持,又能彻底将姜家绑在东宫这条船上,于国于储君,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王丕斌连连点头:“陛下圣心独运,思虑周全。”
“所以啊,”李允贤靠回龙椅,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慵懒笑意,“既然那小子费尽心机铺好了路,朕这个做父皇的,顺水推舟成全了他,还能落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昭告天下……”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御书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李允贤的笑容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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