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承恩殿高大的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内熏着清雅的梨花香,驱散了午后的慵懒。
姜保宁穿着一身符合鹅黄色云锦高腰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大袖轻纱衫和月白色披帛缠绕半臂。
乌发挽成优雅的髻,发髻正中簪着一对赤金点翠嵌东珠的凤首步摇,凤口衔下的三缕细金链末端各缀着一颗圆润的米珠,垂在她的额头。两侧对称簪着精巧的金累丝嵌南红玛瑙花钿。
情客正小心翼翼地为她佩戴最后一只耳坠,动作轻柔。
殿内一片宁静,只有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娘娘,” 情客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各府命妇们,已在殿外廊下候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口那点莫名的紧张。
虽然嫁入东宫已有些时日,但如此正式地、独自接受这么多高品级命妇的朝见,还是第一次。
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微微发凉。
她看向情客,露出一个哀怨的眼神“嗯。”
情客嗤笑一声,把耳坠子挂在她的耳朵上:“姑娘,别紧张,情客就在旁边。
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听不出异样。
她转身,走向正殿中央那张铺着明黄锦褥的紫檀木雕凤纹宝座。
她在宝座上端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指尖勾住了宝座扶手旁一个同样明黄色、绣着金凤的软缎靠枕的一角,无意识地捻弄着上面垂落的金色流苏穗子。
“宣。”
情客会意,走到殿门口,对侍立的总管太监微微颔首。
总管太监魏承礼立刻高声唱喏:“太子妃娘娘懿旨——宣众命妇觐见——!”
沉重华丽的殿门被内侍缓缓推开,午后的阳光与微风一同涌入。
紧接着,一群身着各色品级大妆、环佩叮当的贵妇人们,在引礼女官的引导下,按照品级高低,鱼贯而入。
长公主李令仪走在最前。她身着红色鸾衣,衣服上绣着凤凰于飞的样式,虽是一品公主的规制,但颜色比皇后略浅,纹样也略有不同。
她产后不久,气色尚未完全恢复,脂粉也掩盖不住眼下的淡淡青影。
她身边跟着一位乳母,抱着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小郡主。
淑德公主李悦棠紧随李令仪之后,她年纪稍轻,穿着深紫色华服宫装,气质更为明丽活泼一些,眼神灵动。
睿王妃袁静姝虽然刚过门,仪态端庄,笑容温和,是宗室中有名的贤惠人。
忠王妃周氏年纪最长,头发已花白,由孙女李嫣搀扶着。她面容慈祥,眼神却依旧清亮。
英王妃赵明兰约莫四十许人,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眉梢眼角带着精明干练。
高相国夫人崔晓筠正一品诰命,当朝崔太后之妹,宰相之妻,气质沉稳,眼神睿智。
庆国公夫人孙婉如气质雍容,笑容可掬。
定国公夫人王语嫣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气质温婉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书卷气。
她的目光在触及宝座上的姜保宁时,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慈爱与欣慰,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太师夫人裴令容,谢祈年之母,自小看着姜保宁和儿子一起玩,目光带着慈爱。
勇毅侯夫人李琼华,正二品诰命,东宫卫率裴赫卿之母,性格爽利,声音洪亮。
以及若干郡王妃、公侯夫人等:如平阳郡王妃等,皆身着符合品阶的华服。
众命妇行至殿中,在距离宝座约一丈处,整齐划一地停下。
在引礼女官的指引下,所有人动作一致,对着宝座上的姜保宁,深深下拜:
“臣妾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姜保宁在她们下拜的瞬间,立刻松开了捻弄穗子的手指,双手端正地放回膝上,下颌微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而不失威仪的浅笑:“诸位夫人免礼,赐座。”
“谢娘娘恩典。”
众命妇起身。早有宫女搬来锦墩绣凳,按照品级和亲疏,在殿内两侧排开。众人再次谢恩后,方才依序落座。
殿内的气氛在朝拜的肃穆之后,稍稍松弛下来,转为一种更为家常的、带着恭敬的寒暄。
长公主李令仪率先开口,带着嫡亲长姐的关切:“瞧着太子妃气色甚好,本宫就放心了。这宫里规矩多,事儿也多,可还习惯?”
她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姜保宁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心。她示意了一下乳母怀中的襁褓,“这小东西夜里闹腾,本宫都没睡好,倒瞧着太子妃精神头十足。
姜保宁听到小郡主,姜保宁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眼神也柔软下来:“谢皇姐挂心。一切都好。殿下待本宫……甚好。”
她指尖又不自觉地想去摸靠枕的穗子,强行忍住。“小郡主正是可爱的时候,闹腾些也是福气。皇姐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令仪眉眼带笑,语气里带点无奈又宠溺的意味:“可不是嘛,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一刻也闲不住,整日光知道闹腾。
转头对采蓝扬了扬下巴:“去,把她抱过来给太子妃瞧瞧,让太子妃也看看这小机灵鬼现在的模样。
采蓝小心地将怀里的小郡主递过去,太子妃身边的情客连忙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接过,她微微躬身,将孩子往太子妃跟前凑了凑,方便她细看。
小郡主许是被惊动了,睫毛颤了颤,小嘴抿了抿,倒没哭闹,反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望着眼前的人。
姜保宁看到孩子便笑颜如花,指腹轻轻逗了逗怀里小郡主的脸颊,抬头对李令仪笑言:“可不是么,这小郡主粉雕玉琢的,瞧这眉眼轮廓,倒真有几分太尉的影子,瞧着就讨喜。
李悦棠笑着接口,带着少女的活泼: “五哥待嫂嫂好,那是天经地义!他要是敢不好,我和大皇姐第一个不饶他!”
她说着,还俏皮地冲姜保宁眨了眨眼,引得几位年轻的郡王妃掩唇轻笑。
姜保宁嗔怪地看了李悦棠一眼:“二皇姐……”
忠王妃声音慈祥缓慢:“娘娘年纪虽小,气度却是极好的。老身瞧着,颇有当年皇后娘娘初入宫时的风范。
姜保宁神色一肃,带着恭敬:“王妃娘娘谬赞了。母后母仪天下,德泽深厚,本宫愧不敢当。
英王妃赵明兰笑道,带着精明: “可不是嘛!太子妃娘娘不仅气度好,福气更好。瞧瞧这东宫,被娘娘打理得井井有条,听说连库房的账目都清点得明明白白,真是贤内助。太子殿下真是好福气!
姜保宁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王妃过誉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东宫诸事,也多赖各位管事嬷嬷和宫人勤勉。”
她说话时,手指又悄悄滑到了宝座扶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光滑的雕花。
王语嫣看着姜保宁,眼中满是慈爱,声音温和: “娘娘一切安好,臣妇就安心了。看着娘娘,就想起……”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强笑道,“想起芷宁姐姐当年。她若在天有灵,看到娘娘今日的风采,必定欣慰至极。
姜保宁听到母亲的名字,姜保宁心头一酸,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看向王语嫣的目光充满了孺慕之情,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王姨母……”
她差点失态,忙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劳姨母挂念。保宁……很好。
裴令容严肃开口,一板一眼: “太子妃娘娘仪态端方,堪为天下女子表率。臣妇听闻娘娘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帝后至孝,处理宫务亦有条理,实乃东宫之福。
姜保宁对她颔首致意:“夫人过奖。谢大人国之肱骨,谢少爷又是格外英气,夫人好福气,况且孝道、礼法、本分,都是本宫应尽之责。
李琼华:“娘娘!您家兄长姜尚书,那可真是年少有为啊!姜尚书在兵部那是雷厉风行,练兵有方,才二十岁就官拜尚书,还加了上柱国,真是给咱们澧朝长脸!”
庆国公夫人孙婉如笑着附和: “可不是嘛!姜尚书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听说还未婚配?不知哪家的小姐能有这个福气哟!
平阳郡王妃也凑趣道: “姜尚书可是咱们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贵婿人选呢!太子妃娘娘,您可得多替兄长留意着。”
姜保宁反应听到众人夸赞自家哥哥,姜保宁心中骄傲,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梨涡隐现:“哥哥他……确实勤勉;婚事也不着急,若是有…哥哥喜欢就好,本宫并不看重门第。
她听着夫人们七嘴八舌,目光扫过殿内,落在了安静坐在靠后位置的云落雪身上。她心思微动。
姜保宁端起宫女奉上的香茗,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她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地投向云落雪的方向:
“云姨娘。”
云落雪一直安静地坐在属于镇国公府侧室的位置上,姿态恭谨,低眉顺眼。
她今日穿着一身符合身份的藕荷色素面锦缎褙子,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和几朵小巧的珠花,与满殿珠光宝气的命妇们相比,显得格外素净低调。
听到姜保宁唤她,她立刻站起身,走到殿中,对着姜保宁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妾身在。太子妃娘娘有何吩咐?”
姜保宁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对“母族长辈”应有的关切:“姨娘不必多礼。本宫离府也有些时日了,家中一切可还安好?父亲大人身体如何?”
她特意在众命妇面前点出云落雪的身份,又询问父亲,既是关怀,也是给云落雪一个体面。
云落雪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也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再次福身,声音轻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谢娘娘垂询。国公爷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府中诸事……也还算安顺。”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清晰了些,“妾身蒙国公爷和先夫人不弃,在府中忝掌中馈多年,各房管事嬷嬷也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虽不敢说尽善尽美,但府中上下用度、仆役调度、人情往来诸事,皆按旧例章程办理,力求稳妥,不敢有负国公爷信任,更不敢……有损先夫人治家清誉。”
殿内众命妇的目光都聚焦在云落雪身上。有人带着审视,有人带着好奇,也有人带着一丝了然。
英王妃笑道“哟,原来云夫人是姜府的掌家娘子?难怪瞧着就稳重干练。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云夫人功不可没啊。
王语嫣却没好气道: “辛苦是辛苦了。芷宁姐姐当年治家,最是严谨公允,你能遵循旧例,很好。
云落雪听到众人的话,脸上露出谦逊温婉的笑容,再次福身:“诸位夫人谬赞了。妾身不过是尽本分,守着先夫人留下的规矩罢了。府中安宁,全赖国公爷威德,以及……太子妃娘娘福泽庇佑。
姜保宁听着云落雪滴水不漏的回答,看着她温婉恭顺的姿态,心中并无波澜。她微微颔首:“姨娘辛苦,本宫知道了。家中安顺,父亲康健,本宫也安心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自豪,自然地接上了方才众命妇关于兄长的话题:
“方才听几位夫人提起家兄,本宫倒想起一事。家兄前日来信,还托本宫今日向姨娘问好,说姨娘为他打点家务,甚是周全,让他无后顾之忧,甚是感念。”
她这话,既再次抬了云落雪一手,又巧妙地将话题从云落雪身上引开,回到了姜晏珩身上,更显得兄妹情深。
果然,众命妇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吸引回来。
李令仪笑道: “姜尚书不仅才能出众,还是个知恩念情的。”
庆国公夫人孙婉如眼睛更亮了:“哎呀,姜尚书真是样样都好!娘娘,您可千万替我们多留意着,有好姑娘一定想着点!”
殿姜保宁含笑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鹅黄色的裙裾上,温暖明媚。
她端坐宝座,仪态万方,接受着命妇们的朝拜与寒暄,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的指尖还是会悄悄溜到宝座扶手下,轻轻捻弄着那个软缎靠枕垂下的、光滑的金色流苏穗子。
云落雪也安静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垂着眼帘,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温婉恭顺的笑意,只是无人看见,那低垂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恨意。
自己的努力在绝对权势面前功亏一篑,却只要这个“太子妃”一张口,自己就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云夫人”
官高一品压死人,何况自从四月二十之后,她是太子妃,更是姜家女。
在她眼中,自己苦苦求来的东西,可能也只是她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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