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大营,七月三日,黎明。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戈壁的寒意尚未散尽。中军大营已如同苏醒的巨兽,姜晏珩一身银甲,矗立在帅帐前的高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远方依旧沉寂的地平线。
他彻夜未眠,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但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只有绝对的专注。
他麾下最精锐的数支侦察骑兵队,已于昨夜深夜和今日凌晨时分,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分多路向西羯阵营的各个方向潜行而去。
他们的任务极其危险且艰巨:必须抵近侦察,甚至设法捕捉“舌头”,务必在今日之内,尽可能摸清西羯主力的确切位置和真实意图。
时间一点点过去,营寨中的气氛压抑而紧张。
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兵器甲胄,工程师加固着营垒,所有人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而统帅正在等待最关键的情报。
李承鄞也早早起身,感冒似乎加重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他只是小憩了一会,坚持坐镇帅帐,等待着姜晏珩的消息。
裴赫卿则显得有些焦躁,不时走出帐外眺望,显然对姜晏珩这种“迟缓”颇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日头逐渐升高,戈壁滩开始蒸腾起灼人的热浪。
终于,在接近午时之时,一骑快马如同旋风般冲入大营!马背上的骑士浑身尘土,甲胄上甚至带有刀箭劈砍的新痕,显然经历了激烈的遭遇战!
“报——!”
侦察骑兵滚鞍下马,踉跄着冲入帅帐,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急迫,“禀殿下!禀姜督军!西路侦察队回报!发现西羯大规模军队异常调动!”
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讲!”姜晏珩沉声道。
“我军小队深入敌境西北侧翼约三十里处,遭遇西羯一支精锐游骑,发生小规模接战,擒获一名百夫长!”
侦察兵语速极快,“经紧急审讯,其供认,他们并非主力部队,而是奉命掩护大部队侧翼的疑兵!其主力……其主力并未固守在我中军正面!”
“什么?!”李承鄞猛地站起身。
侦察兵喘了口气,扔出了那颗重磅炸弹:“据其供述及我方另一路侦察哨冒死观察确认,西羯主力约十五万大军,已于昨日深夜开始,悄然离开东部预设阵地,正以极快速度,向南路方向急行军!其目标极可能是……可能是欲抢先击溃我兵力相对薄弱的裴赫卿将军所部!”
“南路?!”裴赫卿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了!
帐内一片哗然!
“好一招声东击西!”
姜晏珩瞳孔骤缩,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所有的疑团瞬间解开!西羯之前的种种故作决战姿态,全是烟雾弹!
阿史那贺鲁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在中路与他硬碰硬,而是想要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吃掉孤军深入、穿插敌后的裴赫卿部,
一旦南路被击溃,澧朝军队不仅将失去奇兵,侧翼和后路也将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整个战略布局将被彻底打乱!
“混账!”
李承鄞也是又惊又怒,他没想到阿史那贺鲁竟如此狡猾和冒险!
“殿下!姜督军!末将请命!”裴赫卿立刻出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慌乱,“末将立刻率轻骑驰援南路!绝不能让西羯蛮子得逞!”
“来不及了!”
姜晏珩冷静地打断他,手指迅速在沙盘上划过,“西羯主力已先行一夜半日,且是急行军直扑目标。你此刻再从北路调兵南下,路程更远,等赶到时,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恐怕只能给裴赫卿部收尸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南路一万五千弟兄被围歼吗?!”裴赫卿急得眼睛都红了。
“殿下!战机已变!敌军主力既已离开坚固工事,倾巢而出扑向南路,其东部防线必然空虚!此乃天赐良机!”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代表西羯东部防线和中路澧朝大军的位置:“请殿下立刻下令!”
“其一:中军主力即刻全体开拔,不再试探,不再犹豫,以最快速度向西羯东部防线发起总攻!趁其空虚,一举突破,直逼北庭城下!迫使其主力回援!”
“其二:立刻派出八百里加急快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通知南路裴赫卿部!命其放弃原定穿插任务,立刻向东南方向全速撤退,尽可能与中军靠拢,或依托地形固守待援!同时,命令北路赵朔部,立刻分兵至少一万人,南下接应裴赫卿部!”
“其三:请殿下坐镇中军,协调全局。末将愿亲率前锋精锐,为大军开路!”
这是一招“围魏救赵”!攻敌之必救,以此化解南路的危机!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重创西羯本部!
李承鄞只沉吟了瞬息,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准!就依姜督军所言!传令全军:即刻出击!”
“诺!”众将领轰然应命!
沉重的战鼓声“咚咚咚”地擂响,一声急过一声,如同惊雷滚过戈壁!苍凉的号角声撕破长空!
整个澧朝中军大营瞬间沸腾起来!士兵们抓起兵器,冲向集结地点!骑兵翻身上马!步兵列阵前行!攻城器械被推动!无数的旗帜迎风展开!
战争,在这一刻,以完全出乎双方预料的方式,猛然爆发!
姜晏珩翻身上马,银甲在烈日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他勒紧缰绳,看了一眼南方,那里是他的好友和同伴正在奔赴的险境。随即,他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西羯东部防线的方向。
“前进!”
他举起长剑,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傍晚西境,南路,且末河谷以北区域。
烈日炙烤着广袤而荒凉的戈壁,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这片土地上急速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向着东南方向滚滚而去。
这正是西羯主力大军,人数高达十五万之众。
统率这支大军的,正是西羯监国太子阿史那贺鲁。
他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猩红披风在热风中鼓荡,年轻的脸庞上混合着狂热、焦虑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的战略意图非常明确且大胆:放弃在东部防线与澧朝主力硬碰硬的原始计划,他判定澧朝中军有姜晏珩坐镇,防御严密,强攻损失巨大且胜算不高。
反而,那个孤军深入、试图穿插断后的澧朝南路军,兵力薄弱,且远离主力,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快!再快一点!”
贺鲁不断催促着队伍,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必须在澧朝主力反应过来之前,一口吃掉裴赫卿这支孤军!只要歼灭了他们,澧朝的侧翼就彻底暴露了!我们就能扭转战局!”
他的计划堪称冒险,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利用了澧朝军队部署的时间差和信息差,试图以绝对优势兵力,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从而提振西羯日益低落的士气,并掌握战场主动权。
与此同时,澧朝南路军,裴赫卿部。
裴赫卿已然接到了中军发出的、关于西羯主力扑来的紧急军情和向东南撤退的命令。这位素来骁勇的将领,此刻脸色极其难看。
他深知自己处境极度危险!一万五千对十五万!十倍兵力之差!且对方是养精蓄锐已久的主力,自己是长途跋涉、略显疲态的偏师!
“全军听令!改变行进方向!向东南!全速前进!辎重车辆靠后,轻装简从!”
裴赫卿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向中军主力靠拢,或者占据有利地形固守,等待姜晏珩“围魏救赵”策略生效,或者北路赵朔的接应。
然而,西羯军队的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而且他们对本地地形更为熟悉。
下午未时左右,西羯前锋最精锐的狼骑营,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戈壁滩上,追上了澧朝南路军的后卫部队!
“杀——!”
没有任何废话,西羯狼骑如同饥饿的狼群,发出了嗜血的咆哮,发起了凶猛的冲锋!箭矢如同飞蝗般掠空而过!
“结阵!防御!”
澧朝后卫部队的将领声嘶力竭地呼喊。训练有素的澧朝士兵虽然惊骇,却并未崩溃,迅速结成了圆阵,长枪如林,盾牌叠加,试图抵挡这第一波冲击。
然而,兵力悬殊实在太大。
西羯骑兵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澧朝军阵。
弯刀闪耀着寒光,马蹄践踏起漫天黄沙。澧朝士兵拼死抵抗,不断有人倒下,阵线开始出现松动。
“将军!后卫顶不住了!敌军太多了!”传令兵飞马奔到中军的裴赫卿面前,满脸是血地喊道。
裴赫卿回头望去,只见后方烟尘冲天,杀声震地,显然战况极其激烈。
他目眦欲裂,知道此刻绝不能停下来与敌军主力纠缠,否则一旦被彻底合围,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命令后卫部队,交替掩护,且战且退!前军、中军,加速前进!向那片土丘地带转移!”
裴赫卿指着前方一片略有起伏的、可以提供些许防御优势的土丘群吼道。他现在必须断尾求生,用后卫部队的牺牲,换取主力撤退的时间和空间。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极其残酷的阶段。西羯军队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和初战的锐气,不断压迫、分割、吞噬着澧朝的后卫部队。
澧朝士兵虽然英勇,但在十倍于己的敌人疯狂进攻下,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阿史那贺鲁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己方军队取得的进展,脸上露出了兴奋而残忍的笑容:“好!就是这样!咬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传令左右两翼,加快速度,给我包抄上去!我要全歼这支澧朝军队!”
西羯的号角声变得更加急促和高亢,左右两翼的骑兵开始尝试进行大范围的迂回,企图彻底切断裴赫卿部的退路。
暂时来看,西羯军队确实占据了明显的优势。
他们兵力雄厚,士气旺盛,且成功地抓住了澧朝军队的薄弱环节,掌握了战场进攻的主动权。
裴赫卿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和危机之中,每一步撤退都洒满了鲜血。
然而,这种优势并非没有代价,也并非不可动摇。
西羯主力倾巢而出,其东部防线变得前所未有的空虚。
而姜晏珩统领的澧朝中军主力,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扑向那个空虚的防线!一旦北庭告急,阿史那贺鲁还能安心在南路作战吗?
同时,裴赫卿部虽然损失惨重,但主力尚存,且战且退,并未崩溃,仍在顽强地向东南方向转移,试图与援军汇合或占据有利地形。
戈壁滩上,沙尘弥漫,血光冲天。
南路之战,西羯暂居上风,但战局的天平,却因为姜晏珩的果断决策和阿史那刹利的冒险,正在微妙而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决定性的时刻,尚未到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东宫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