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紫宸殿内烛火通明。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李允贤端坐龙椅，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殿内群臣。
“诸位爱卿，”皇帝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吏部尚书王珣出列道：“陛下所指，可是西北军情？”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王爱卿消息倒是灵通。”
王珣神色微变，忙道：“臣只是猜测...”
“猜测？”
皇帝冷笑，“那卢秉权，你可也是猜测？”
卢秉权慌忙出列：“臣...臣...”
“够了！”
皇帝猛地拍案，“朕昨夜寅时三刻才接到军报，你等今日早朝便已得知。莫非朕的勤政殿，成了你们安插眼线的所在？”
殿内顿时哗然。皇帝目光如刀，逐一扫过几位重臣：
“来人！将昨夜在勤政殿外窥探的太监、宫女，全部带上来！”
十余名被捆绑的内侍被押上殿来，其中竟有两位是兵部尚书郑毅府上的远亲。
郑毅面色惨白，扑通跪地：“陛下恕罪！臣...臣只是关心军国大事...”
“关心？”
皇帝冷冷道，“郑毅削去兵部尚书之职，降为兵部侍郎，罚俸三年，王珣罚俸一年，卢秉权降为户部侍郎，仍掌部务。”
处置完毕，皇帝这才转入正题：“王丕斌，宣读太子奏报。”
王丕斌展开奏报，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当念到“裴将军部压力稍减，但仍未完全脱离险境”时，勇毅侯裴承敬眉头紧锁；念到“姜晏珩勇略兼资，临阵果决”时，姜烨虽面色如常，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高相国闭目养神，气定神闲；而齐王李承弈则目光闪烁，战战兢兢。
奏报宣读完毕，皇帝环视群臣：“众爱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兵部侍郎郑毅抢先出列——他虽被削职，但仍有权发言：“陛下！裴将军部危急，臣以为当命太子即刻分兵救援，趁西羯主力回援之机，与裴将军内外夹击！”
这话一出，几位太子党官员纷纷附和。
“不可！”
勇毅侯裴承敬急道，“太子若分兵救援，北庭攻势必减，西羯主力便可全力回师，届时裴将军部反而更加危险！”
高相国缓缓睁眼：“勇毅侯爱子心切，可以理解。但贸然分兵确非上策。”
姜烨此时出列，沉声道：“臣以为，太子当保持原状，继续强攻北庭。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牵制西羯主力，为裴将军部创造突围之机。
三派意见各执一词，殿内争论不休。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臣...臣以为姜侍郎所言极是。”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齐王李承弈。这位素来怯懦的皇子，此刻虽然声音微颤，但眼神坚定。
皇帝挑眉：“齐王有何高见？”
李承弈深吸一口气，侃侃而谈：“若分兵救援，则北庭攻势必减，西羯可全力回师，此乃兵家大忌。若按兵不动，裴将军部确实危险。唯今之计，当加强北庭攻势，同时命陇右节度使发兵策应，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如此既可解裴将军部之围，又不影响北庭战局。”
他顿了顿，偷眼看皇帝神色，继续道：“况且...况且太子殿下麾下猛将如云，姜小将军又勇略过人，必能把握战机。”
“齐王此言甚合朕意。”
皇帝终于露出今日早朝的第一个笑容，“就按齐王说的办。拟旨：命太子继续强攻北庭，同时令陇右节度使发兵五万，自西线策应。”
处置完军务，五品及以下官员开始禀报其他事务：
“启奏陛下，淮南道漕运使奏报，漕船在泗水段屡遭劫掠，请增派兵马护卫。”
“京兆尹奏，近日京城多有流言，称西北战事不利，恐引发民心不稳。”
“吏部奏，今岁科举在即，请陛下钦点主考官人选。”
“鸿胪寺奏，南洋使者不日将抵长安，请问陛下如何接待。”
皇帝一一处置完毕，已近午时。
“退朝——”王丕斌拖长了声音。
百官跪送圣驾后，纷纷议论着今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齐王李承弈的崭露头角。
皇帝回到勤政殿，对王丕斌淡淡道：“拟旨：齐王朝事不耻下问，赐食邑千户太子出征期间，暂且辅政。”
王丕斌心中一惊，忙躬身领命。
皇帝望向窗外，目光深邃。
今日朝堂，他既清洗了可能窥探皇权的眼线，又借西北军情试探了各派系反应，更意外发现了齐王这个可用之才。
“姜家...太子...”他轻声自语，“是该有所制衡了。”
王丕斌亲自前来宣旨，这在齐王府是破天荒头一遭。
李承弈跪在府中正厅，听着那尖细的嗓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自古帝王临朝理政，必赖贤能辅佐。今太子奉旨出征，朝中庶务繁多。齐王李承弈，朕之第六子，素性聪敏，今日朝堂所言，颇合朕意。特命齐王参预朝政，于太子出征期间，与三省共理日常政务，好好学习为朕分忧。另赐食邑千户，以资鼓励。钦此——”
“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李承弈叩首接旨，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惶恐。
王丕斌笑眯眯地扶起他：“王爷快快请起。陛下对王爷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十分满意，特命老奴亲自前来宣旨，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啊。”
李承弈连连称是，命管家取来一锭金子塞入王丕斌袖中：“有劳公公了。”
“王爷这说的是哪里话哟…
送走王丕斌后，李承弈脸上的谦恭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摩挲着手中的圣旨，目光渐深。
“参预朝政...好好学习...”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父皇啊父皇，您这是要给我机会，还是要试探我呢？”
他转身对心腹侍卫低声道：“速去请齐国公、王尚书、郑尚书过府一叙。记住，要隐秘。”
不到一个时辰，齐国公齐丞父子、王珣、郑毅等人陆续从齐王府后门悄然入内。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恭喜王爷得陛下重用！”齐国公率先开口，眼中精光闪烁。
李承弈摆手：“不过是参预朝政，离太子之位还远得很。”
他环视众人，“今日请诸位前来，是要共商大计。”
王珣抚须道：“王爷今日在朝堂上一鸣惊人，着实令老夫刮目相看。不过...”
他顿了顿，“陛下此举，恐怕更多是为了制衡太子党，未必真心属意王爷。”
“王尚书所言极是。”
李承弈点头，“父皇对姜家势力日益壮大早有戒心，今日借西北军情之事清洗眼线，又提拔本王，分明是要在朝中树立新的势力，以分太子党之势。”
“所以更需要诸位鼎力相助。”李承弈正色道，“本王知道，诸位在朝中各有门生故旧。希望诸位能在朝堂上为本王发声，逐步壮大我们的势力。”
齐国公之子齐恒疑惑道：“王爷今日在朝堂上支持姜烨的建议，岂不是在帮太子党？”
李承弈轻笑：“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我支持了姜烨的建议，才显得本王公正无私，以国事为重。若一味与太子党作对，反倒显得心胸狭隘，难当大任。”
王珣赞许地点头：“王爷深谋远虑。只是要扳倒太子，非一日之功。太子不仅有姜家支持，还有高相国等重臣拥护，更得陛下信任。”
“所以要从长计议。”李承弈目光深邃，“本王有一策，可分三步走。”
他站起身，在密室内踱步：“第一步，要赢得父皇信任。本王会勤勉政务，处处以社稷为重，绝不给太子党留下把柄。”
“第二步，要暗中削弱太子党势力。姜家树大招风，必有可乘之机。郑尚书，你在兵部多年，应当知道如何搜集姜烨父子的过失。”
郑毅眼中闪过狠厉：“王爷放心，姜晏珩在军中并非没有政敌，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第三步，”
李承弈停下脚步，环视众人，“要培植我们自己的势力。王尚书，今岁科举在即，你是吏部尚书，当多多提拔寒门学子。这些人无门无派，若得我们提拔，必当感恩戴德，为我所用。”
王珣会意：“老夫明白。只是这需要大量银钱打点...”
“钱不是问题。”
李承弈淡淡道，“本王封地富庶，又有新赐食邑千户，足够支应。况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国公一眼，“齐国公在江南的盐业，不也是财源广进吗？”
齐国公忙道：“老臣自当竭尽全力支持王爷。”
李承弈满意地点头，重新落座：“今日在朝，本王注意到几位低位官员颇有见识。鸿胪寺少卿李延龄、秘书监江明铮、太常寺卿赵文清，这三人可重点拉拢。”
郑毅疑惑：“这几人官职不高，有何大用？”
“官职不高，才不容易引人注目。”
李承弈解释道，“李延龄掌管外交，可通外藩；江明铮掌机要文书，可知朝廷动向；赵文清掌礼仪祭祀，可在重要场合为我们说话。这些位置，看似不起眼，实则关键。”
王珣叹服：“王爷思虑周全，老夫佩服。”
“不过这一切都要谨慎。”
李承弈肃容道，“父皇今日清洗眼线，说明他对朝中动向十分敏感。我们的行动必须隐秘，绝不可操之过急。”
他举起茶杯：“今日之言，出我口，入诸位耳。他日本王若得登大宝，必不负诸位今日相助之恩。”
众人齐齐举杯：“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密会持续到深夜。送走众人后，李承弈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满天星斗。
侍卫低声道：“王爷，今日之举是否太过冒险？若是被陛下知晓...”
李承弈轻笑：“父皇何等精明，岂会不知？但他需要有人制衡太子，所以即便知道，只要不过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负手而立，语气渐冷：“况且，本王已经蛰伏太久。太子出征，这是天赐良机。若不能趁此机会壮大势力，待太子凯旋，就再无机会了。”
“那姜家...”
“姜家...”
李承弈目光幽深，“确实是个麻烦。不过再坚固的堡垒，也总有攻破的方法。等着瞧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皇宫勤政殿内，皇帝听着暗卫的禀报，面无表情。
“齐王宴请了齐国公、王珣、郑毅等人？”
“是，密谈了两个时辰。”
皇帝挥手让暗卫退下，对王丕斌淡淡道：“看来朕这个六儿子，终于忍不住了。”
王丕斌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需要...”
“不必。”皇帝打断他，“让他们斗去吧。朝堂之上，最怕的是一党独大。有齐王制衡太子党，未必是坏事。”
他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仿佛刚才谈论的不过是寻常政务。
朝堂之上，风云暗涌。而这场权力游戏的棋局，才刚刚布下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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