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什么意思”，如同冰锥掷地，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凝固了院子里原本就稀薄的空气。
张起灵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完全阻隔在李景异与那蓝袍藏人之间。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比沙漠的夜风更刺骨，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警惕与敌意。
康巴落来的藏人——后来得知他名叫扎西——面对张起灵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感，黝黑的脸上并无惧色，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些。他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尊敬的强者，我并无恶意。只是族长观测星轨，感知到‘祂’沉寂之地再生波澜，而承载‘祂’意志碎片的‘容器’已然现世。族长言明，此乃命定之劫，亦是破局之机。有些箴言，需当面告知‘容器’。”
他的话语带着古老而神秘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李景异空洞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容器……祂……命定之劫……破局之机……
这些词语，与他穿越时空的遭遇，与岳绮罗最后的指引，与那诡异的“源芯”，隐隐呼应。难道，这所谓的“容器”，指的就是被岳绮罗以生命为代价、与“源芯”力量产生奇异共鸣后送到这里的自己？
一直如同背景板般存在的李景异，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光在挣扎。他下意识地，想要向前半步，听得更清楚些。
然而，他刚有细微的动作，挡在他身前的张起灵便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身体微微一侧，再次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将他刚刚萌生的一点探究念头，强硬地压了回去。
“不需要。”张起灵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李景异一眼，但那姿态已经表明了一切——关于李景异的一切，只能由他来掌控，不容任何外人置喙，哪怕是所谓的“命定”和“箴言”。
扎西清澈的目光越过张起灵固执的肩膀，似乎想再看一眼后面的李景异，但在对上张起灵那双冰冷得近乎暴戾的眼眸时，他明智地选择了放弃。他再次躬身：“族长之言已带到。如何抉择，在于诸位。康巴落的大门，随时为应命之人敞开。”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一旁的解雨臣和吴邪点了点头，便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那蓝色的袍角在风中翻飞，很快消失在据点的门口。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起灵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扫过李景异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当他捕捉到李景异眼底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极淡的波动时，冰封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
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威压，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李景异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好奇和希望，在这冰冷的注视下，迅速冻结、碎裂，重新归于死寂。他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恢复了之前那副空洞麻木的样子。
又是这样。
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一点点可能打破这僵局的线索时，都会被张起灵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掐灭。
他累了。
真的累了。
张起灵看着他重新变得空洞的眼神，紧抿的唇线似乎又绷紧了几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如同往常一样，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握住了李景异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将他带离了院子，朝着房间走去。
这一次，李景异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像一具真正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牵引着。
吴邪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担忧地看向解雨臣。
解雨臣揉了揉眉心，神色凝重：“康巴落的预言，向来不会空穴来风。‘容器’……如果指的真是李兄，那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小哥他……”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张起灵这种近乎偏执的隔绝和保护，或许正在将李景异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黑瞎子不知何时又叼上了那根没点燃的烟，眯着眼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含糊不清地嘀咕：“命定的劫数……啧，这玩意儿躲得掉吗？哑巴张这是要把小美人儿捂死在怀里啊……”
回到房间，张起灵松开了手。
李景异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任何焦点。
张起灵站在房间中央，沉默地看着他。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也没有像那晚在黑暗中那样失控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守护（或者说监视）着他的所有物。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模糊的轮廓。
张起灵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到床边，递到李景异面前。
动作与昨夜如出一辙。
李景异没有接，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张起灵的手停在半空，固执地举着那杯水。黑暗中，他看不清李景异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比沙漠夜晚更冷的死寂。
这种无声的、彻底的抗拒，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焦躁。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说话。”他终于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李景异依旧沉默。
“看着我。”命令的口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景异恍若未闻。
张起灵猛地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李景异身侧的床沿，另一只手依旧举着那杯水，强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呼吸喷洒在李景异的额发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让你看着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逼到极限的戾气。
李景异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对上了张起灵那双近在咫尺、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睛。
那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愤怒，被挑战权威的暴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慌。
李景异看着他，眼神依旧空洞，却忽然极轻、极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带着几分嘲讽和悲凉的弧度。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气，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杀了我。”
张起灵瞳孔骤然收缩，撑在床沿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吱的轻响。那杯水从他另一只手中滑落，“啪”一声脆响，碎裂在地板上，水花四溅。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
李景异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和瞬间僵住的身体，那空洞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快意。
看啊，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
那毁灭我，是不是也是你的权力？
张起灵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股毁灭性的气息在他周身凝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发。
然而，最终，那骇人的气息却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猛地直起身，后退了几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到。
黑暗中，李景异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呼吸声。
然后，是房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响。
整个房间似乎都随之震动。
李景异保持着那个抬头仰望的姿势，听着那脚步声踉跄着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地板上那摊碎裂的玻璃和一汪暗色的水渍。
黑暗中，他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入那摊水渍里，消失无踪。
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封之下的，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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