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黎明，寂静而苍凉，褪去了夜的狂躁与混乱，只余下一种被洗涤过的、近乎悲壮的平静。据点那扇被张起灵气劲震上的房门，隔绝了外在的世界，也仿佛为一段纠缠了数世、充满了痛苦与遗忘的过往，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门内，光线依旧昏暗。
张起灵没有再紧紧箍着李景异，但他的手依旧握着李景异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失而复得后的确认。他侧躺在李景异身边，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将人半拢在自己怀里，是一个充满了占有欲，却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显珍视和……不安的姿势。
他没有睡，那双恢复了部分清明、却依旧残留着血丝和深重疲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景异。仿佛少看一眼，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李景异也没有睡意。他仰躺着，任由张起灵握着、环着，目光望着天花板模糊的阴影。身体很疲惫，神魂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后的废墟，满目疮痍，却又奇异地透进了一丝微光。
小官……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称呼，一种跨越了轮回的酸楚和释然交织着涌上心头。原来，那些冰封下的偏执、那些莫名的吸引与痛苦，都源于此。他不是被一个陌生人强行占有，而是被一个遗忘了所有、却依旧被灵魂本能驱使着寻找他、抓住他的故人，以一种错误而惨烈的方式，重新拉回了身边。
“还疼吗？”
张起灵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指的是李景异身上之前挣扎留下的淤青，以及……神魂的伤。
李景异轻轻摇了摇头，侧过脸，对上他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好多了。”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对抗和窒息，而是一种需要时间抚平创伤的、带着细微疼痛的宁静。
张起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李景异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命契残留的痕迹早已消失，但似乎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联系。他忽然极轻地开口，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不会再忘了。”
李景异的心微微一颤。他看着张起灵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深处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对“遗忘”本身的恐惧，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嗯。”
一个字，承载了太多的信任与交付。
天光渐亮。
当吴邪端着早餐，犹豫着是否要敲门时，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张起灵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染了风沙的蓝色连帽衫，脸色依旧苍白，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劫波后的疲惫与平静。而他身后，李景异披着一件外衣，静静站着，虽然脸色也不太好，但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属于“活着”的神采，尽管那神采下还藏着未愈的伤痕。
吴邪看着这两人之间明显缓和、甚至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哀戚交织的气氛，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鼻子竟有些发酸。“小哥，李兄……你们……没事就好。”
张起灵接过他手中的托盘，低声道：“谢谢。”
这一声谢，让吴邪愣了半天。
接下来的日子，据点里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起灵不再将李景异与外界隔绝。他依旧会守在李景异身边，但那不再是监视和禁锢，而是一种沉默的、却无处不在的守护。他会陪着李景异在院子里散步，会在李景异阅读时安静地坐在一旁擦拭他的黑金古刀（那晚之后被吴邪捡了回来），会在李景异偶尔因为神魂旧伤蹙眉时，第一时间递上温水或药丸。
他的照顾细致入微，却不再带有任何强迫的意味。他在学习，学习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他差点彻底失去的人。
李景异也在这份笨拙却真诚的守护中，一点点修复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心。他开始主动与吴邪、黑瞎子他们交谈，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不再封闭。他开始真正地去了解这个陌生的时代，学习新的知识。他体内那与“源芯”同源的力量，在张起灵的引导和自身调息下，渐渐趋于平稳，不再肆意冲撞他的神魂。
关于张日山，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张日山在伤好后，来见过李景异一次。两人在院中单独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张日山离开时，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他对李景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爷，保重。” 然后，他对着不远处的张起灵，微微颔首，目光复杂，却再无争夺之意，转身离去，将那份跨越百年的深情，永远封存于岁月之中。
解雨臣带来的关于康巴落和“容器”的后续信息，指向了更遥远的雪山和更深层的秘密。但张起灵和李景异都明白，在李景异身体和神魂彻底恢复之前，在两人之间破碎的关系尚未完全弥合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去触碰那些未知的危险。
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几个月后，李景异的身体基本康复，神魂也稳固下来。一个傍晚，他和张起灵并肩站在据点的最高处，看着如血残阳缓缓沉入沙海，将天地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
“我想回长沙看看。”李景异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那里是段三郎和李三爷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与岳绮罗、与张启山、与过去所有纠葛产生联系的地方。他需要去那里，做一个真正的告别。
张起灵侧头看他，没有丝毫犹豫：“好。”
几天后，他们启程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与重逢的沙漠。吴邪、黑瞎子和解雨臣前来送行。
“小哥，李兄，保重！有空常回来看看！”吴邪红着眼眶，用力挥手。
黑瞎子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叼着草根：“哑巴张，这回可把人看紧点，别再弄丢了。小美人儿，要是他再欺负你，随时来找瞎子我告状啊！”
解雨臣则递给他们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这是我们在南方的一个安全屋，很清净，适合休养。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
张起灵对他们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他自然地牵起李景异的手，走向等待的车辆。
李景异回头，对吴邪他们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微笑：“多谢。后会有期。”
车辆启动，驶离了据点，将那片金色的沙海渐渐抛在身后。
车上，李景异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轻轻靠在张起灵的肩头。张起灵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李景异的手背上。
两手交叠，温度相互传递。
他们都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遗忘的阴影或许并未完全散去，彼此心中的伤痕也需要更漫长的时光来抚平。
但至少此刻，他们十指相扣，朝着来的方向，踏上了归途。
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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