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久时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板床上，身下的褥子薄得几乎能数清里面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气。他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木屋，除了身下的床，只有一个歪斜的衣柜和一张布满裂纹的木桌。
窗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这是哪里？”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的电脑前。他，凌久时，一个前游戏设计师，当时正在测试一个来源不明的神秘游戏《灵境》，屏幕突然黑掉，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一个被高墙围起来的院落。院子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大多面带惶恐和不安。一个穿着皮衣、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站在院中央，面色阴沉地扫视着所有人。
“人都到齐了？”皮衣男声音粗粝，“我叫熊漆，算是你们的‘前辈’。废话不多说，这里是‘门’内的世界，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
门？凌久时心中一动，想起了《灵境》游戏的进入界面，似乎就有一扇模糊的黑门。
“什么门？我要回家！”一个年轻女孩带着哭腔喊道。
“回家？”熊漆冷笑一声，抬手指向院子那扇紧闭的、通往外界的大门，“看到那扇门了吗？走出去试试，看你能不能活过一分钟。”
众人看向那扇斑驳的木门，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让人不寒而栗。
凌久时沉默地听着，作为游戏设计师的本能让他开始分析现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随即定住。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一个……好看得几乎刺目的少年。
他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绸缎衬衫，衬衫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纹路，在雪光映衬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慵懒地靠在廊柱上，微微仰头看着飘雪的天空，侧脸线条精致完美，长长的睫毛垂下小片阴影。与周围的恐慌混乱相比，他周身仿佛自带一层隔绝的屏障，安静，却不容忽视。
似乎是察觉到了凌久时的视线，少年忽然转过头，猫儿似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睥睨。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略带叛逆的弧度，随即又转回头去，仿佛凌久石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无趣的背景板。
“装神弄鬼。”熊漆身边一个瘦高个低声啐道，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特立独行的少年。
熊漆警告地瞪了瘦高个一眼，继续道：“这里是‘雪村’。我们要在这里待三天，找到‘钥匙’，打开‘门’，才能离开。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股寒意，“永远留在这里，成为它的一部分。”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它……它是什么？”有人颤声问。
熊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院子中央那口被积雪半掩的古井：“记住，这口井，天黑之后，不要靠近。”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从凌久时身后响起：“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凌久时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她个子很高，容貌极其秀丽，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像一只误入迷途的小鹿。
“我叫阮白洁。”她轻声说，目光扫过凌久时，又怯生生地看向熊漆，“我……我好像迷路了。”
凌久时注意到，在阮白洁出现时，廊柱边的黑衣少年再次投来了目光。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不耐烦，而是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和审视。他的目光在阮白洁脸上停留了两秒，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仿佛看穿了什么，却又懒得点破。
熊漆对阮白洁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又是一个新人。规矩我刚才说过了，自己找地方住，两人一间厢房，天黑别出门。”
分配房间时，阮白洁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凌久时身边，小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吗？我一个人……有点怕。”
凌久时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个黑衣少年，只见对方已经独自走向最角落的一间厢房，完全没有与人合住的意思。
“那个人……”凌久时低语。
“他很奇怪，对吧？”阮白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依旧轻柔，“而且……真好看。”
夜幕降临，风雪更急。
凌久时和阮白洁待在冰冷的厢房里，唯一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熊漆说的‘门’和‘钥匙’，到底是什么？”凌久时问道，他试图从这位“同伴”这里获取更多信息。
阮白洁抱着膝盖，坐在床沿，眼神有些飘忽：“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好像听人提起过，说这是一款很危险的游戏，叫《灵境》。门内是各种恐怖的世界，只有找到钥匙，才能通关活下去……”
她的解释含糊其辞，但凌久时却莫名觉得，她知道的可能远不止这些。他自己就是因为《灵境》游戏进来的，看来这里确实是游戏世界。
突然，一阵细微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小女孩的啜泣，夹杂在风声中，越来越近。
阮白洁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凌久时靠近了些。
哭声最终停在了他们的门外。
凌久时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墙壁上的影子随之扭曲。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抓挠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刮着门板。
阮白洁的手悄悄抓住了凌久时的衣袖，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门外的抓挠声戛然而止。哭声也消失了。
院子里随即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和熊漆的怒吼声。
凌久时和阮白洁对视一眼，立刻开门冲了出去。
院子里，熊漆和另外几个人已经聚集在隔壁厢房门口。房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下午那个哭喊着要回家的年轻女孩倒在血泊中，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双眼圆睁，写满了恐惧。她的头……不自然地偏向一边，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扭转。
“是……是那口井！”一个目睹了过程的男人面色惨白，语无伦次地指着院子中央的古井，“有……有东西从井里爬出来了……长长的头发……白色的衣服……”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那口古井。
凌久时感到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那间厢房——黑衣少年住的那间。房门紧闭，里面毫无动静，仿佛外面的骚乱与他毫无关系。
“都回自己屋里去！锁好门！”熊漆脸色难看地驱赶众人。
回到房间，凌久时和阮白洁都毫无睡意。
“井里的……到底是什么？”凌久时喃喃自语，这真实的恐怖感，远超他设计过的任何游戏。
阮白洁沉默片刻，轻声道：“可能是这个‘副本’里的……门神。”
后半夜，凌久时被一阵极度的寒意冻醒。
他发现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房间里黑暗隆咚，只有窗外透进一点雪光。
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阮白洁并不在床上。
他猛地坐起，压低声音喊道：“白洁？”
没有回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摸索着走到门边，正准备出去寻找，却听到院子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
他凑到门缝边，借着雪光，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阮白洁站在院子中央，背对着他，面朝着那口古井。
而井沿上，坐着一个穿着破旧红棉袄的小女孩，背对着阮白洁，一下一下地，梳着垂到腰际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更让凌久时震惊的是，在厢房的屋顶上，那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显眼的黑绸金纹衬衫，坐在飞檐上，单手支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院子里的情景，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他似乎察觉到了凌久时的注视，目光淡淡地扫过门缝，随即又落回井边，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像是觉得无趣。
阮白洁和那井边的小女孩，都没有发现屋顶上的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那梳头的小女孩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
凌久石屏住了呼吸。
然而，他看到的却不是一张脸，而是……同样披散着的、湿漉漉的黑发！她的后脑勺，竟然也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瞬间，屋顶上的黑衣少年忽然动了。他轻轻抛起一个东西，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雪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是一个小巧的、已经褪色的旧拨浪鼓。
井边的红衣小女孩动作猛地一僵。那无面的“脸庞”似乎转向了拨浪鼓落地的方向。
阮白洁也瞬间回头，看向了屋顶。当她看到黑衣少年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惊慌的样子，快步退回了厢房的方向。
屋顶上的黑衣少年，对着那无面的红衣小女孩，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站起身，身形轻盈如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顶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井边的红衣小女孩，也在拨浪鼓落地后，身影逐渐变淡，如同融化在雪夜里一般，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那个静静躺在雪地中的旧拨浪鼓，以及……惊魂未定、满心疑窦的凌久时。
他靠在门板上，心脏狂跳。
阮白洁……她半夜去井边做什么？
那个黑衣少年……他到底是谁？他扔下拨浪鼓，是为了救阮白洁，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还有那个无面的红衣小女孩……她就是熊漆说的“它”？这个雪村副本的门神？
凌久时看着门外重新恢复寂静的雪夜，却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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