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冰冷彻骨、粘稠滑腻的触感,自后背蔓延开来,紧紧吸附着他,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雨水打湿尘土后泛起的土腥味,蛮横地钻入鼻腔,粗暴地将他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死寂中拽离。
李渊的灵魂,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星海中漂泊了万载,又仿佛只是在某个瞬间骤然下坠。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疯狂撞击着他的认知:太极宫寝殿内摇曳的烛火、御榻前裴寂那张欲言又止、写满隐忧的脸孔、建成与世民在朝堂上日益尖锐、几乎要迸出火星的对峙、自己那份苦心维系平衡却显得苍白无力的无奈……最后定格在一只鎏金碗盏上,碗中汤药黝黑,倒映出他自己疲惫而疑窦渐生的眉眼,以及身旁近侍那低垂眼帘下,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
是了,那碗安神汤!饮下后便是蚀骨焚心的剧痛,旋即天地倾覆,万籁俱寂!
‘朕……驾崩了?’
这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噬咬在他的心尖。
然而,还未等这死亡的寒意彻底浸透四肢百骸,震耳欲聋的喧嚣便如同狂潮般将他淹没!
“铿!锵……!”
“噗嗤!”
“呃啊……!”
“保护殿下!”
“东宫逆党,格杀勿论!”
金属疯狂碰撞的刺耳锐响、利刃割开皮肉筋骨的闷响、垂死者绝望不甘的惨嚎、愤怒到极致的咆哮、还有杂沓慌乱奔跑践踏水洼的声响……所有这些声音,扭曲交织,谱写成一首残酷血腥的死亡交响乐,在这有限的天地间激烈回荡。
他猛地睁开双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迅速聚焦。映入眼帘的,并非太极宫寝殿那熟悉的蟠龙藻井和明黄帷幔,而是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压下来的阴沉天穹,以及被宫墙切割开的一角压抑景象。冰凉的雨水,公元626年夏初那场着名的、冰冷的雨,正淅淅沥沥、不疾不徐地落下,打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迅速浸透丝绸,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那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分明就是活人温热的鲜血肆意流淌后凝固、又被雨水冲刷开的气息!
他竟瘫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胡床之上,背靠着冰凉湿滑的玄武门门楼墙壁,身处狭窄檐下提供的那一点可怜阴影之中。视线前方,是一片不算开阔的广场,此刻却已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数十名,不,或许上百名精锐的玄甲军士,盔甲染血,面目狰狞,正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与另一批穿着太子东宫卫率服饰、同样拼死抵抗的将士疯狂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闪烁不定,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力求致命,带出一蓬蓬温热的血雨。残肢断臂偶尔飞起,又重重落下,砸在泥水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急速凋零。殷红的鲜血与浑浊的雨水疯狂混合,在地面低洼处的沟壑中肆意横流,汇聚成一条条蜿蜒扭曲、触目惊心的猩红小溪,几乎要淹没他的靴履。
更远处,那座他无比熟悉的、象征皇宫北门禁卫的巨大城门,玄武门!此刻那两扇厚重的、包裹铁皮的城门,竟然反常地紧紧闭合着!巨大的门闩横亘,将门内这片血腥的杀戮场与外界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门楼上,依稀可见影影绰绰的弓箭手,箭簇的寒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皆指向城内!
‘玄武门……闭门……厮杀……朕为何在此?!’ 剧烈的困惑、眩晕、以及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恐惧感,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几乎要将他刚刚复苏的意识再次撕裂。
就在这时,一股绝不属于他的、磅礴浩瀚、暴戾至极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轰然冲溃了某种屏障,蛮横无比地涌入他的灵魂深处!
那是一片无垠的、破碎的星空。一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洪荒巨龙,正发出震碎星辰的悲怆咆哮!它周身覆盖的、足以抵挡星辰撞击的暗金色鳞甲已然破碎不堪,巨大的龙角断裂,深可见骨的伤口处闪烁着毁灭性的能量电弧。然而,比肉身创伤更甚的,是那充斥天地间的、无尽的不甘与愤怒!它的龙魂璀璨如烈日,却布满了裂纹,在无尽的虚空乱流中挣扎,最终裹挟着最后的不灭意志,化作一道撕裂时空的金色流光,向着下方一片蔚蓝与翠绿交织的熟悉天地,轰然坠下!
下一瞬间,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与意识,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与那陨落洪荒巨龙的,开始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剧烈的痛苦远超肉身范畴,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他是李渊,刚刚似乎被逆子奉上的毒药送终,魂归地府。他又是……那道龙魂!携带着睥睨天地、霸绝寰宇、誓不低头的不屈意志!
“呃啊啊啊……!”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灵魂被撕碎又重组的极致痛苦,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嘶吼,猛地用双手抱住了仿佛要炸开的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太阳穴。
这声痛苦压抑的嘶吼,在这喊杀震天的环境中本应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身旁寥寥数人的耳中。
“陛下!陛下!您……您终于醒了?!” 一个充满了极度惊喜,却又包裹着无法掩饰的惶恐与颤抖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李渊强忍着脑海中翻江倒海、星辰崩灭般的剧痛,艰难地循声微微侧头。瞳孔好一会儿才对上焦。只见身边围着三四名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宦官和侍卫。他们簇拥着他,却更像是在寻求他的庇护,尽管他此刻看起来如此狼狈脆弱。说话的正是内侍监,他此刻几乎整个人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恐惧的泪水。
“这……是何处?发生……何事?” 李渊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然而,在这虚弱的声音底层,却隐隐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凝如山海般的威严余韵。那不仅仅是人间帝王的威严,更夹杂着一缕初醒的、属于更高层次生命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龙威!
内侍监嘴唇哆嗦着,还未组织好语言回答,广场上的战局陡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一声格外暴烈、如同惊雷炸响的怒吼压过了所有杂音:“东宫逆党!弃械跪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株连九族!”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异常、满脸虬髯、犹如黑铁塔般的猛将,身着沾满血污的玄甲,手中一杆粗长的马槊舞动得如同黑龙翻腾!他每一步踏出都地动山摇,马槊横扫,瞬间将两名拼死护主的东宫卫士连人带甲砸得胸骨塌陷,倒飞出去,眼看是不活了。其勇猛凶悍,气势滔天,正是秦王麾下第一猛将,尉迟敬德!
而在尉迟恭身后不远,一名身着沾满暗红血渍金色王袍、身形挺拔的青年,正缓缓放下手中强弓。他脚边躺着数具尸体,其中一具华服之上,插着一支羽箭,箭簇直没至尾羽,那似乎是齐王李元吉?!青年缓缓转过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冰冷,扫视着已近尾声的战场,那眼神深处,是掌控一切的决绝、冷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达成目标的狂热与释然。
那是……李世民!他的次子,天策上将,秦王!
轰隆……!
天空恰在此时骤然亮起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如同天穹裂开了一道伤口,瞬间将整个血腥的玄武门广场照得亮如白昼,也将李世民那染血的面容映照得清晰无比,甚至有一丝狰狞。紧随其后的滚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公也在为之震怒。
电光石火间,前因后果,如同被这道闪电彻底劈入脑海!李渊全都明白了!
玄武门!闭门!玄甲军!秦王!屠杀!
这不是寻常的宫廷争斗,这是一场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目标明确的军事政变!目标直指太子和齐王!而自己,大唐的皇帝,天下的共主,竟在自己亲手建立的皇城核心,被自己的儿子麾下的军队软禁、挟持于此,成为了这场骨肉相残、人伦惨剧的“见证者”!甚至……很可能是下一个要被“病逝”或“惊惧崩殂”的对象!
那杯毒药!定然也是这逆子所为!弑兄杀弟,屠戮侄儿,竟还要逼父篡位?!
滔天的怒火,混杂着被至亲背叛的钻心刺痛、对死亡再度降临的恐惧、以及那刚刚融入灵魂的、不容丝毫亵渎冒犯的龙之傲气与暴戾,如同积压万年的火山,在他胸腔内猛烈地爆发开来!
“逆……子!!!”
一声咆哮,并非仅仅出自李渊那干涩的喉咙,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威严无尽的巨大龙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声浪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竟短暂地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喊杀声、风雨声、乃至那隆隆的雷鸣!
正在指挥若定、清剿残敌、自以为已掌控全局的李世民,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彻!他脸上那丝即将胜利的释然和冷酷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霍然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声音来源,那个本该在药力下昏聩垂死、任人摆布的父皇!
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他熟悉的、总是带着些许优柔、算计、或是晚年沉湎享乐而略显浑浊的父皇的眼睛,此刻却彻底变了!
那双眼底,仿佛有熔金般的怒焰在疯狂燃烧,深邃如同万古寒潭,冰冷彻骨,却又蕴含着焚尽万物的暴怒!里面不再有丝毫的迟疑、宽容或是昏聩,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实质的、足以碾碎灵魂、令万物臣服的恐怖威压!那不像是一个垂死老人的眼神,更像是一头从亘古沉睡中骤然惊醒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洪荒巨兽!带着审视蝼蚁般的冷漠与即将降临的毁灭!
李世民如遭泰山压顶,又似被九天雷霆劈中!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四肢冰凉,握弓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甚至连呼吸都为之一窒!他精心策划、付出巨大代价、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一切,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审判一切的龙眸注视下,变得无比脆弱、可笑,甚至……充满了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就在这对天家父子目光剧烈碰撞,时空仿佛为之凝固的刹那……
一道清冷高华、纯净缥缈、完全不似凡尘应有的仙光,骤然自九天之上垂落!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幕布般悄然驱散了场中浓烈粘稠的血煞之气与死亡氛围。
氤氲仙光之中,一道朦胧绝美的身影悄然浮现,衣袂飘飘,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霞光与瑞气,如同置身事外般俯瞰着下方这幕人间惨剧。她朱唇轻启,发出的声音空灵缥缈,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宣判天命般的威严:
“天命有常,李唐当兴。然人皇失德,父子相疑,兄弟阋墙,致使骨肉相残,劫气滋生,有干天和。秦王世民,身负紫微星命,英武仁德,乃新主之选。李渊,尔年老昏聩,德不配位,当顺天应命,禅让帝位,方可保宗庙不绝,唐室国祚延续。此乃天意,不可违逆。”
话音落下,如同梵音灌耳,带着奇异的安抚与震慑力量。所有幸存者,无论是手上沾满鲜血的秦王府将士,还是仅存无几、负隅顽抗的东宫残兵,皆被这突如其来、宛若神迹的景象和话语所震慑,目瞪口呆,忘记了厮杀。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屈膝,想要向着那仙光中的身影顶礼膜拜。
九天玄女!天庭神灵竟在此刻显圣,插手人间皇位更迭!以天命之名,行逼迫之实!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天命”与“仙谕”,李渊的反应却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颠覆了他们对常理的认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双枯瘦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支撑着胡床的扶手。体内,那微弱却无比霸道的龙魂之力开始流转,滋养着这具濒死的躯壳,驱散着药力带来的麻痹与虚弱。在那磅礴龙魂意志的支撑下,他竟一点点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雨水无情地打湿了他花白的须发,明黄色的龙袍沾染了泥泞与血污,显得狼狈不堪。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战矛,欲刺破这沉沉天幕!
他先是完全无视了那高悬于空中、散发着凛然神威的九天玄女,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先是扫过脸色惨白、被仙谕说得心神激荡、惊疑不定又隐隐生出一丝野望的李世民。那目光中的寒意,让李世民如坠冰窟,刚刚因“天命”而升起的一丝狂热瞬间冷却大半。
最终,李渊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熔金怒焰的眸子,死死锁定了光晕中那道朦胧绝美、却冷漠无情的身影。
嘴角,勾起一抹混杂着无尽嘲讽、暴怒、以及一种“终于撕破伪装”的冰冷笑容。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变得沉浑、缓慢,却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盖过了风雨声:
“朕的家事……”
他顿了顿,目光中的金色厉芒几乎要实质化。
“这大唐的江山,朕的血脉,是生是死,是荣是辱……”
“何时轮到……你这不知从何处而来、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乍起,穿金裂石,带着滔天的霸气与不屑:
“在此呱噪?!指手画脚了?!”
“天命?”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桀骜与疯狂,“朕今日,便偏要逆了你这瞎了眼的天!”
语惊四座,万籁俱寂。
风雨似乎都在这一刻停顿。
龙魂,于血雨腥风的玄武门,于仙神瞩目之下,轰然觉醒,发出震彻寰宇的逆天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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