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靖和李绩,两仪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棂的沙沙声,以及灯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李渊并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动作,他缓缓坐回御座,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积蓄着力量。
体内,那初步复苏的龙魂之力如同一条受伤的潜龙,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修复着暗伤,同时也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与一种陌生的、近乎冷酷的清明。方才一连串的处置,斥仙、逼子、清洗、收押、安抚,无一不是对心力、体力、乃至这新获得力量的巨大消耗。但他的精神,却在这种高压下愈发凝练,意志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
他知道,军方初步稳住,只是第一步。朝堂之上的文官系统,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那些闻风奏事的言官,那些心怀各异的宗室勋贵,才是真正需要花费巨大精力去梳理、安抚、或打压的复杂存在。而要做这件事,他需要一个极其了解朝堂格局、又对他足够忠诚、且足够老谋深算的帮手。
这个人,非裴寂莫属。
裴寂,晋阳首义之臣,从龙之功第一人,官居尚书右仆射,是他李渊最核心的心腹重臣,也是朝中公认的“宰相之首”。此人不仅智计超群,更深谙为官之道,对朝中各方势力、各位官员的秉性背景了如指掌。更关键的是,裴寂的利益早已与他李渊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种时候,裴寂是他最能倚仗的定策之人。
“来人。” 李渊睁开眼,眸中一丝金芒一闪而逝。
一名内侍立刻躬身近前。
“传裴寂。” 李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让他从侧门入宫,直接来两仪殿后殿见朕。要快,要隐秘。”
“喏。” 内侍心领神会,立刻低头快步离去。皇帝要秘见裴相,这其中的意味,非同小可。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一炷香后,两仪殿通往后殿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来人正是裴寂。他显然来得极为匆忙,甚至未及换上朝服,只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发髻有些微散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忧虑,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老臣特有的沉稳和精明。他一进殿,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看到独自端坐御案之后、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电的李渊,立刻快步上前,撩起衣袍就要行大礼。
“臣裴寂,叩见……”
“玄真(裴寂字),免了这些虚礼。” 李渊抬手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更显威严,“近前说话。”
“谢陛下。” 裴寂起身,走到御案前三步远处停下,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宫中……臣听闻玄武门方向似有异动,又见宫禁骤然森严,不知……” 他的话语谨慎而克制,但眼中的探询之意却十分明显。他显然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具体详情和皇帝的态度,才是他最关心的。
李渊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却让裴寂感到巨大的压力,额头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前的皇帝,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更深沉、更莫测、甚至……更令人心悸的感觉。
“建成和元吉,死了。” 李渊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可怕,直接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世民动的手。”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从皇帝口中得到证实,裴寂还是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要站立不稳。“这……这……秦王他……怎敢……” 他声音颤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消息太过震撼,完全超出了朝争的底线!
“仙神也来了,逼朕退位,朕把他们骂走了。” 李渊又抛出一句更让裴寂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话,但他随即便看到皇帝那绝非玩笑的冰冷眼神,以及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非人的威严,硬生生将所有的质疑和惊骇都压回了肚子里。
裴寂只觉得头晕目眩,信息量太大,太过荒诞,却又由不得他不信。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帝告诉他这些惊天秘辛,意味着……
“陛下……” 裴寂的声音干涩无比,“您……您无恙否?眼下……眼下这局势……” 他迅速进入了谋臣的角色,开始思考对策。
“朕无事。” 李渊摆了摆手,“局势很糟,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朕已初步控制了宫禁,收押了尉迟恭、程知节等人,也稳住了李靖和李绩,让他们即刻返回北疆镇守,以防突厥异动。”
裴寂闻言,心中再次巨震。皇帝的动作好快!好狠!好准!清洗、隔离、安抚边将……几步棋几乎同时落下,稳、准、狠!这绝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又被仙神惊扰的老人能做出来的!他偷偷抬眼打量李渊,越发觉得皇帝深不可测。
“现在,最难的是朝堂。” 李渊的目光锐利地看向裴寂,“玄真,你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现在需要你,替朕稳住这朝堂之上的风波。”
裴寂立刻躬身,语气无比郑重:“臣惶恐!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请陛下示下,臣万死不辞!”
“好。” 李渊点了点头,“第一,立刻拟旨,明发中外,定下调子。就按朕刚才告诉你的说,太子、齐王‘意图不轨’,秦王‘举发平乱’,过程中‘不幸罹难’。秦王因受刺激,‘忧惧成疾’,需静养,不再预政事。所有罪责,皆推给已死的太子、齐王及其‘余党’。重点是,要强调朕躬安好,大局已定,任何宵小不得借机生事!”
这是定性!是控制舆论的关键一步!颠倒黑白,但必须如此!裴寂瞬间心领神会:“臣明白!此文臣来拟,必做得滴水不漏,既全皇家颜面,又安天下之心!”
“第二,” 李渊继续道,“你立刻以宰相之名,秘密召见中书、门下两省的关键官员,还有御史大夫等人。告诉他们朕的意思,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笔杆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非常时期,若有谁还敢风闻奏事,议论宫闱,或与外界勾结,传递消息……哼,朕的刀,刚刚饮饱了血,不介意再多几个祭品!”
这是威胁,也是拉拢。让这些掌权的文官头子们先闭嘴,并通过他们去控制整个文官系统。
“第三,名单。” 李渊的声音变得更冷,“你给朕列一个详细的名单。哪些是铁杆的太子党,哪些是暗通秦王的,哪些是首鼠两端的墙头草,哪些是真正忠于朕的……都要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掌握实权、又心怀异志的,要重点标注出来。”
裴寂心中一惊,这是要大规模清洗的前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如今局势未稳,若骤然清洗过甚,恐引发动荡……”
“朕没说现在就要动他们。” 李渊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名单握在手里,该拉拢的拉拢,该警告的警告,该闲置的闲置。等边境安稳,内部理顺,再一个个慢慢收拾。现在,先稳住他们,尤其是那些手握财权、吏权的,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陛下圣明!臣遵旨!” 裴寂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皇帝的心思,愈发深沉狠辣了。
“第四,宗室。” 李渊揉了揉眉心,“那些王爷、郡公们,恐怕现在也吓得不轻,或者正在暗自窃喜。让你的人,给朕盯紧他们。特别是河间郡王李孝恭、淮安王李神通这些人,手握兵权,又素与秦王交好……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若有异动,立刻报朕!”
“是,臣会安排得力人手,严密监控。”
“第五,” 李渊沉吟片刻,“袁天罡、李淳风那些人……朕回头或许有用。你先替朕留意着,但不要惊动他们。”
裴寂虽然不解为何突然提到这些术士,但还是立刻应下。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从李渊口中说出,涉及舆论、人事、监控、未来布局……方方面面,显示出他对稳定朝堂早已有了通盘的考虑。裴寂越听越是心惊,越是佩服,也越是敬畏。眼前的皇帝,经历此番大变,仿佛脱胎换骨,变得更加果决、更加冷酷、也更加深不可测。
“玄真,” 交代完所有事项,李渊身体微微后靠,看着裴寂,语气放缓了一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眼下是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朕能完全信赖的,只有你了。这朝堂,朕就交给你了。务必给朕稳住,不能出任何乱子。”
裴寂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以及巨大的压力,但他更知道,这也是他进一步巩固权位、甚至超越以往的机会。他立刻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陛下放心!臣必竭尽驽钝,弹精竭虑,必不使朝堂生乱!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起来吧。” 李渊虚扶了一下,“时间紧迫,快去办吧。从侧门出去。”
“臣,告退!” 裴寂起身,再次躬身行礼,然后快步走向侧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之中。他的步伐虽然匆忙,却带着一种被赋予重任后的决然。
看着裴寂离开,李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与裴寂的这番秘议,耗神极大。但他知道,有了裴寂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在外朝运作,朝堂上的风波,应当能暂时被压制下去。
然而,他目光微转,望向太极宫深处。
后宫那里,还有一场更棘手、更牵扯情感的风波,在等待着他。
万贵妃、尹德妃……还有那些与建成、元吉关系密切的妃嫔……她们的反应,同样至关重要。
休息片刻,他必须去面对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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