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刑场冲天的烈焰尚未完全熄灭，焦臭与灰烬的气息仍混杂在长安沉闷的空气里，但那场雷霆万钧的公开处刑所带来的震撼与恐惧，却已如同最迅猛的瘟疫，一夜之间渗透进了帝国的每一处权力缝隙与阴暗角落。以儆效尤这四个字所蕴含的冰冷重量，远比那妖人的惨嚎和邪幡的燃烧更加令人胆寒。它意味着清算并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翌日的朝会，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沉闷得令人窒息。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垂首肃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顺，鸦雀无声。许多人的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悄然浸湿。他们不敢抬头直视御座，仿佛那目光能洞穿肺腑，窥见他们内心深处或惶恐、或侥幸、或与那“天庭奸小”有过丝毫牵连的秘密。
李渊高踞御座，并未穿着昨日的戎装，而是一身庄重的玄色龙袍，更显威仪深重。他没有立刻提及昨日之事，而是先听取了户部关于“以工代赈”事宜进展的汇报，工部关于勘测水源、规划水利的陈述，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昨日那场石破天惊的公开弑神之举，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然而，就在朝会例行程序即将结束，一些官员暗自松了口气之时，李渊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流突降，席卷了整个大殿：
“昨日之事，众卿想必已有耳闻。”
仅仅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天庭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区区小神，竟敢操纵灾异，荼毒朕之子民！此等行径，天人共愤！”他的目光如同缓慢扫过的铡刀，掠过下方每一张面孔，“然，外贼虽恶，尤可抵御。内鬼通敌，其罪当诛！”
“朕很好奇，”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骤然倍增，“那值日功曹周登，远在九天，他是如何精准找到终南山那败类妖道？又是如何将邪幡法器，准确送入龙门山鼍龙精之手？长安百万众生，他为何偏偏选中这几个？”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若无内应，若无耳目，若无那等心存侥幸、欲借‘天意’谋私利、或是骨头酥软、欲攀附‘神权’之辈，从中穿针引线，泄露消息，行那方便之门，彼等孽障，安能如此轻易得逞？安能将触角深入朕之京畿重地？！”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寒意弥漫大殿。许多人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朕，给过机会。”李渊的语气平淡得可怕，“自天象有异，流言初起，朕便一再申饬，明辨是非。然，总有人将朕之宽容，视为懦弱！将帝国法度，视为儿戏！”
他猛地一拍御案！
“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炸开！几个胆小的文官甚至吓得腿一软，几乎瘫倒。
“王德！”
“奴婢在！”王德应声而出，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卷宗，那卷宗仿佛有千钧之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念！”李渊冷冷吐出一个字。
王德展开卷宗，尖细而清晰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勾魂的锁链，开始宣读一个个名字、官职、以及其或明或暗、与此次“天灾人祸”牵连的罪状：
“原钦天监博士，刘望之：察天象有异，不据实上报，反散播‘荧惑守心，主宫闱有变’之流言，暗合妖道之说，其心可诛！查实，收受终南山紫云观‘供奉’黄金百两！”
“万年县丞，赵德柱：明知境内有妖人聚集，古河道有异动，隐匿不报，反借故调离巡查衙役，为邪祟活动行方便之门！查实，其妹为慈恩寺挂单妖僧情妇，受其蛊惑！”
“东市粮商，王百万：勾结户部仓部司主事张松，于灾前大量囤积粮米，操纵市价，散布‘太仓空虚’谣言，加剧民慌！更曾于酒后妄言‘陛下失德，故天降罚，需待真佛出世’！”
“慈恩寺挂单僧，慧明：真实身份为摩尼教余孽，借佛门掩护，于流民中散布‘弥勒转世，新佛降生’之邪说，暗中绘制皇宫及百官府邸方位图，疑为天庭耳目提供情报！”
“太常寺赞礼郎……”“左金吾卫队正……”“平康坊某妓馆鸨母……”……
一个个名字，从五品官员到市井小民，从朝廷命官到佛门败类，被清晰地念出，其罪行或大或小，或直接或间接，但无一例外，都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资敌祸国的角色！百骑司的侦察能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许多当事人自以为隐秘至极的勾当，都被查得一清二楚，时间、地点、人物、赃物，证据确凿！
每念出一个名字，殿下人群中就有一人面色惨白如纸，浑身瘫软，被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直接拖出班列，按倒在地。求饶声、哭喊声、辩解声一时响起，却被武士们冰冷的呵斥和无情的刀柄重重砸下，瞬间化为呜咽和死寂。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冷汗涔涔。他们终于明白，陛下昨日公开处决妖人，只是序幕！今日这场朝会，才是真正的以儆效尤！陛下是要用这些人的鲜血和官帽，彻底清洗整个长安，震慑所有心怀异志之徒！
名单很长，念了足足一刻钟。最终，共有十七名官员、九名吏员、以及二十余名涉及各行各业的“从犯”被点名拿下，在太极殿冰冷的金砖上跪倒一片，如同待宰的羔羊。
李渊看着这些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刘望之，赵德柱，王百万，慧明……此四人，罪大恶极，即刻拖出午门，**斩立决**！抄没家产，眷属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其余一应人等，依律严惩！或绞、或流、或革职夺爵，永不录用！其所空职位……”
李渊的目光扫过那些战战兢兢、却未被点名的官员，特别是那些出身世家、此前可能对“天命”之说有所附和的官员，冷冷道：“……由吏部会同中书门下，从此次抗旱救灾中表现出色、忠心可靠的官吏中，择优递补！朕，要看到真正能做实事、心怀黎庶的人，站在该站的位置上！”
这道命令，如同又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心上。陛下这不仅是杀人，更是要借此机会，大刀阔斧地更换血液，提拔新人！
“臣……臣遵旨！”吏部尚书声音发颤地领命。
处理完这些“内鬼”，李渊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缓缓看向队列中那些身着僧袍道服、被特许参加今日朝会的几位长安佛道领袖代表——慈恩寺住持，玄都观观主等人。这些人此刻早已面无血色，身体微微发抖。
“至于佛道之事……”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深知，天下僧道，大多仍是潜心修行、导人向善之辈。然，树大有枯枝。些许败类，借宗教之名，行祸国之实，甚至勾结外神，动摇国本！此风，绝不可长！”
“即日起，命鸿胪寺、宗正寺，联合御史台，彻查天下寺观！凡有田产超过规制、放贷盘剥、插手诉讼、散布妖言、乃至与境外势力勾结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该查封的查封，该还俗的还俗，该抓的抓！”
“所有度牒，重新核发！所有僧道，需登记造册，由官府统一管理！今后凡有讲经说法，内容需报备审查，不得妄议朝政，不得诋毁君王，不得以灾异讹诈百姓！”
这几条命令，如同一道道紧箍咒，狠狠套在了佛道两家的头上，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特权、财源和影响力，将宗教权力彻底关进了皇权笼子里。
几位高僧高道脸色惨白，却不敢有丝毫异议，只能纷纷躬身，声音干涩地应道：“陛下圣明……贫僧（贫道）……谨遵圣谕……”
他们知道，经此一事，神权试图凌驾皇权的幻想已被陛下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粉碎。未来，佛道若想生存，唯有彻底服从帝国管理，做温顺的“教化工具”。
“最后，”李渊站起身，做最后的总结，声音传遍大殿，也仿佛传向那九天之上，“朕今日所为，便是要告诉所有人，这大唐，是朕的大唐！这人间的事，由朕的律法说了算！由朕的子民的福祉说了算！”
“顺朕者，未必昌。逆朕者，必亡！”
“无论你是凡人，是精怪，还是……自诩为神的什么东西！”
“这便是榜样！这便是规矩！”
“以儆效尤，莫谓言之不预也！”
“退朝！”
李渊拂袖转身，留下满殿死寂和无数惊魂未定的臣工。
这场朝会，如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在斩除了毒瘤（妖道）之后，紧接着又以雷霆之势，刮骨疗毒，清创了内部可能溃烂的肌体（内鬼），并重新设定了身体器官（佛道）的功能与界限。
以儆效尤，其效不仅在于“儆”那些被拖出去的罪人，更在于“效”那些活着的、看着的人。它用一种无可置疑的、血淋淋的方式，重新划定了权力的边界，宣告了皇权的绝对权威，以及人皇扞卫人间秩序的绝对决心。
消息很快传出宫外，长安再次震动。百姓在拍手称快之余，也对皇权的恐怖力量有了更深的认知。官场上更是风声鹤唳，以往那些喜欢清谈天命、妄议朝政的风气为之一肃，所有人都开始小心翼翼，将精力投入到实实在在的救灾政务之中。
而在这场风暴中，那些在抗旱救灾中表现突出的底层官吏、军中将校，则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晋升希望，工作更加卖力。帝国的机器，在经过短暂的恐惧和震荡后，反而以一种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
李渊回到两仪殿，体内龙魂传来阵阵欢欣鼓舞的波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因流言和灾异而变得浑浊、充满疑虑的信仰愿力，正在重新变得凝聚、纯粹，并且更加炽热！恐惧，有时比爱戴更能凝聚人心，尤其是当这恐惧来源于一个能切实保护他们、并能对任何侵害者施以毁灭性报复的强大存在时。
以儆效尤，效的不仅是臣民，更是那九天之上的目光。
人皇的意志，已如雷霆般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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