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天象虽已消退,但笼罩在长安上空的压抑与恐慌却未曾散去,反而如同陈年的墨迹,越洇越深。龟裂的大地,枯死的禾苗,坊间愈传愈烈的流言,以及那依旧铁板一块、毫无雨意的铅灰色天空,都在持续地煎熬着人们的神经,将一种末世般的绝望感深深地植入心底。
正是在这片肥沃的恐惧土壤上,一些原本潜藏的力量,开始悄然抬头,试图攫取这场天灾带来的“机遇”。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佛寺。
长安城内大小百余座寺院,往日里钟声清越,悠扬回荡在城市的上空,香火虽盛,但却总给人一种出世的宁静之感。然而,这几日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搅动着这平静的湖面。
几乎所有寺院的氛围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剧变。诵经声变得格外宏大而急促,如同一阵阵汹涌澎湃的波涛,日夜不息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那声音似乎要穿透那厚厚的云层,直抵天庭,向神明诉说着世间的苦难。
寺门大开,平日里紧闭的佛门此刻也不再显得那么高不可攀。许多寺庙甚至主动设下了施粥棚,尽管那粥稀得几乎可以见底,但对于那些饱受饥饿折磨的灾民和惶惑不安的市民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恩赐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寺庙周围,他们有的是为了一碗稀粥,有的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想要一探究竟。
慈恩寺外,更是人山人海,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跪伏在地,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微。在这群人中,有衣衫褴褛的灾民,有满脸愁容的市民,还有一些好奇的旁观者。所有人都静静地聆听着那位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僧在临时搭建的法坛上宣讲佛法。
这位高僧据说已经闭关多年,今日却突然破关而出,站在法坛之上,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腔调:“……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此乃婆娑世界之常态。然此番灾劫,非比寻常,实乃共业所感,天心示警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绝望而渴望答案的脸庞。
“世间众生,沉迷贪嗔痴慢疑五毒,造作杀盗淫妄诸恶业,尤以……尤以世间至尊者,若德行有亏,杀伐过重,悖逆人伦,则上干天和,下招灾戾!此非小可之过,乃动摇国本之祸源也!”
话语虽未直接点名,但那指向性,与市井流言何其相似!
“然我佛慈悲,佛法无边!唯有虔诚皈依我佛,持戒诵经,广种福田,忏悔业障,或可感通诸佛菩萨,慈悲护佑,消弭灾劫,早降甘霖!”
他最后高声宣号,“佛门广大,度一切苦厄!唯有依止三宝,方能超脱此无边苦海,往生极乐净土!”
话音刚落,寺僧们便引导着人群向寺内巨大的金身佛像叩拜。一时间,“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声响彻云霄,许多走投无路的百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磕头许愿,将身上仅有的几文钱投入功德箱,祈求佛祖保佑,度过难关。佛寺的声望与影响力,在这场灾难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着,那金色的佛像,在灰暗的天空下,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和希望。
几乎与此同时,长安城内外的大小道观,也不甘示弱。
与佛寺的悲悯宏大相比,道观的应对方式显得独具特色,更带有一种神秘主义和实用主义的色彩。楼观台、玄都观等着名道观纷纷响应,开坛设法,举行各种祭祀活动,以祈求天地水三官的庇佑,消灾祈福。
在玄都观前的广场上,一场盛大而庄重的祈雨法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香案高高地设立着,上面供奉着三牲祭品,散发出阵阵香气。一位身着紫色法衣的老道长,手持桃木剑,须发飘然,他步伐稳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在广场上步罡踏斗。老道长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庄重,仿佛与天地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他不时地焚符洒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让人不禁为之惊叹。
在老道长的周围,簇拥着大批虔诚的信众和好奇的民众。他们或焚香祈祷,或顶礼膜拜,都对这场法事充满了敬畏之情。法事进行到间隙时,便有道士走上前来,向围观的百姓们宣讲道:“诸位善信!你们可知道此次天灾的根源所在?其实,这是由于阴阳失调,五行错乱,天地之气壅塞不通所导致的啊!尤其是那\"人道\"之事,如果违背了\"天道\"纲常,必然会引起乾坤震荡,灾异频繁发生啊!”
“吾辈修道之人,上体天心,下察地脉。非是吾等夸口,唯有通达天地之仙师,方能调理阴阳,沟通天人,上达民情于天听,下解灾厄于黎庶!”
另一道士在一旁补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须知,皇权虽重,终是人间俗务。然这风雨雷电,生老病死,天地运行之大道,却非人间帝王所能掌控。此乃天道范畴,需敬天法祖,奉祀神明,由吾等代天宣化、沟通神人之士,方可化解一二。”
“今日吾师开坛作法,便是以无上道法,疏导郁结之气,祈请龙王行雨!然能否功成,亦需看上天之意,以及……人间是否真有悔过迁善之心!”
他们一边展示着符箓、法器,一边暗示着唯有尊崇道门,信奉神灵,方能真正理解并平息天怒。许多百姓被那玄妙的仪式和道士们自信的态度所震慑,纷纷求取符水,询问吉凶,道观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一时间,长安城内,佛号与道偈齐飞,香火共烟尘一色。双方虽然在教义和方式上有所不同,但其核心诉求却惊人地一致:将天灾与“人事失德”(尤其是玄武门之事)强行关联,极力宣扬神权(佛权\/道权)高于皇权,唯有依赖宗教力量,方能化解危机,沟通上天。他们是在提供慰藉,更是在利用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惶惑的人心中汲取信仰,扩张势力,试图将教权的地位,凌驾于刚刚稳固的皇权之上!
两仪殿内,李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百骑司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送来,详细记录了各大寺院道观的言论与活动。
“……佛寺言,需陛下下罪己诏,皈依佛门,方可平息天怒……”
“……道观称,需陛下亲至南郊祭天,奉道教为国教,尊天师为帝师,或可挽回天心……”
“……均有影射玄武旧事之言……”
“……百姓趋之若鹜,香火鼎盛,远超往年……”
砰!
李渊一掌狠狠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殿内侍立的王德等人吓得浑身一颤,慌忙跪伏在地。
“好!好一个佛道争声!好一个代天宣化!”李渊的声音冰冷,蕴含着滔天的怒意,“朕尚未追究他们妄言惑众之罪,他们倒先打起朕的主意来了!竟想趁天灾之机,挟天自重,凌驾于皇权之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体内龙魂感应到主人的愤怒,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周身金光流转,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这些秃驴牛鼻,竟敢利用这场明显是针对他的“天谴”,来挖他的墙角,分润他的信仰,甚至试图骑到他的头上来!
然而,愤怒之后,李渊迅速冷静下来。他深知,此刻绝非简单地派兵查封寺院道观就能解决问题。那样做,只会坐实他“无道”、“暴戾”的流言,将更多恐慌的百姓推向宗教的怀抱,正中那幕后黑手的下怀。
这是一场争夺人心的战争。
他目光闪烁,脑中飞速权衡。佛道两家,教义不同,彼此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同样存在竞争……或许,可以……
“王德。”
“奴……奴婢在!”王德连忙应道。
“传朕口谕,”李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令鸿胪寺、宗正寺,即刻以朝廷名义,‘邀请’慈恩寺住持、玄都观观主,以及长安城内佛道两教有头有脸的人物,三日后,于太极殿偏殿,举行一场‘法会’,共商为天下苍生祈福禳灾之事。记住,是‘邀请’,礼数要给足。”
王德一愣,不明所以,但立刻叩首:“奴婢遵旨!”
李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想要借天压朕?那朕就看看,在这皇权大殿之上,当着朕的面,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正好借此机会,摸清这些宗教领袖的态度,看看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该杀!
而就在李渊谋划着如何应对这“佛道争声”的局面时,终南山那座古观之内,须发皆白的老道长听着弟子的回报,脸上露出一丝淡漠的笑意。
“争吧,争得越厉害越好。凡人总是如此,灾难临头,便寄望于虚无缥缈之神佛。却不知,真正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从来都不是泥塑木雕。”他轻声自语,“佛道争声,不过是为我天庭正名之序曲。待得人间皇权与神权冲突加剧,信仰混乱之时,方是我天道显化,重整乾坤之机。”
“师祖,那我们……”
“静观其变。必要时,可再添一把火,让这争执,更热闹些。”老道长闭上双眼,重新入定,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佛道争声,看似是宗教趁乱而起,实则早已沦为更高层面博弈的棋子。一场围绕信仰、权力与天命的暗战,在长安城的暮色中,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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