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日,阳光透过两仪殿高大的窗棂,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殿内暖意融融,巨大的鎏金兽首铜炉中,上好的银炭无声地燃烧,驱散着严寒,只余下淡淡的松香气息。然而,此间的气氛却并非慵懒闲适,反而弥漫着一种沉凝而锐利的张力,仿佛暴风雨前海面上压抑的平静。
大唐皇帝李渊,并未端坐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而是负手立于一副巨大的、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的《大唐西域舆图》之前。舆图之上,山川河流、沙漠绿洲、城邦邦国被描绘得极为精细,自陇右道以西,广袤无垠的土地色彩纷呈,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突厥文、吐蕃文、乃至更加奇异的西域文字。一条蜿蜒的朱砂细线,代表着古老的丝绸之路,如同血脉般连接东西,却也穿过了无数标注着“吐谷浑”、“吐蕃”、“西突厥”、“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乃至更远的“波斯”、“大食”的区域。
李渊身着常服,但眉宇间那经龙魂淬炼、久居帝位的威严,却比任何衮冕更令人敬畏。他的目光幽深,如同两口深潭,倒映着舆图上那片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土地。他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上河西走廊的末端,落在那片代表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巨大黄褐色区域,久久不语。
殿内,大唐帝国的核心重臣们分列两侧。左首是以尚书右仆射李靖为首的文武官员,李靖神色沉静,目光锐利地跟随着皇帝的手指,仿佛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沙盘;右首则是以侍中魏征为首的几位谏官与文臣,魏征眉头微蹙,面色严肃,似乎已在腹中打好了劝谏的草稿。程知节、尉迟恭等武将则挺胸昂首,虽然努力保持着朝堂礼仪,但眼中那好战的光芒却几乎压抑不住。房玄龄、杜如晦等谋臣则目光闪烁,显然在飞速权衡着利弊。
沉默持续了良久,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终于,李渊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群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北疆初定,颉利已成阶下之囚。然,朕观这舆图,西陲之地,风云渐起,似有不靖之象。诸卿,都说说看吧。”
皇帝开了口,定下了基调,殿内的沉默瞬间被打破。
程知节第一个忍不住,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陛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北突厥完了,西突厥那些狼崽子也不安分!还有那吐谷浑慕容伏允老儿,像个跳蚤一样在陇右边上蹦跶,劫掠商队,袭扰边城!还有高昌麹文泰,仗着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苛待我大唐商旅!依老臣看,正好趁着北伐大胜之威,咱们一鼓作气,发兵西进!把这些不服王化的家伙统统扫平!让咱们大唐的龙旗,插到波斯人的门口去!”他挥舞着拳头,显得激动不已。
尉迟恭也闷声附和:“陛下,程胖子话糙理不糙!如今我军士气正盛,兵锋锐利,正当一劳永逸,解决西患!末将愿为先锋!”
魏征立刻出列,躬身道:“陛下!程、尉迟二位将军勇武可嘉,然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他声音清朗,带着一贯的耿直,“北伐之战,虽大获全胜,然耗费钱粮无数,将士亦疲。国库虽因抄没突厥王庭稍得补充,然支撑又一场大战,恐力有未逮。且新定之北疆,安北都护府初立,百废待兴,需重兵镇守,安抚诸部,若此时大军西征,后方空虚,万一有变,则首尾难顾!此其一也。”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渊:“其二,西陲情况复杂,远非北疆可比。吐谷浑盘踞青海,地势高峻;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与泥孰可汗内斗不休,却皆非易与之辈;西域诸国城邦林立,心怀鬼胎,且远离中原,补给线漫长至极,一旦深入,胜负难料。汉武帝伐大宛之旧事,不可不察!其三,百姓历经战乱,方得数年喘息,渴望安宁。若再启大规模战端,必增赋税徭役,恐伤陛下仁德,失民心所望。”
魏征的话,如同冷水泼在了程知节等武将头上,却也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务实派官员的想法。
李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李靖:“药师,你久在边关,又刚刚经略北疆,于西事有何见解?”
李靖微微躬身,沉稳开口:“陛下,魏侍中所言,老成谋国,确为实情。西征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慎之又慎。”他先肯定了魏征的部分观点,随即话锋一转,“然,西陲之患,亦不可不防,不可不谋。吐谷浑、西突厥乃至西域某些城国,近年来确有小动作不断,劫掠商旅,刺探边情,其心叵测。若任其坐大,与吐蕃等势力勾结,则陇右、河西恐无宁日,丝绸之路亦有断绝之危。此动脉若断,则西方财货不得入,中原物产不得出,于国长远而言,损害极大。”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节点:“臣以为,大规模征伐暂不可行,但绝非无所作为。当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之策。首先,需强化凉州(武威)、甘州(张掖)、肃州(酒泉)、瓜州(安西)、沙州(敦煌)等河西重镇防务,增兵屯田,积谷练兵,使其成为进可攻、退可守之坚固基地。其二,派遣精锐小股骑兵,或招募熟悉西域之豪杰,组成‘商队护卫’或‘探险使团’,西出阳关、玉门关,一方面清剿沙匪,保障商路畅通,另一方面,深入西域,详细探查各国虚实、兵力部署、道路水源,乃至…其地是否有异常之力存在。”李靖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下李渊。
李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知道李靖所指的“异常之力”是什么,阴山狼魂之事,让他对这片广袤土地上可能存在的超自然力量保持了高度警惕。
李靖继续道:“其三,遣能言善辩之使臣,持陛下恩旨,携重金丝绸,再走西域,重申盟好,宣示大唐威德。对恭顺者,如伊州(哈密)等,厚加赏赐;对首鼠两端者,如高昌、焉耆等,加以威慑;对冥顽不灵者,如可能与西突厥勾结最深的龟兹等,则可暗中支持其国内反对势力,或联合其他西域邦国加以牵制。其四,对吐谷浑,可暂施羁縻,但其若再敢大规模犯边,则应以雷霆之势,发动一场短促而精准的打击,斩其爪牙,慑其心神,使其不敢妄动,为我经营西域争取时间。”
李靖的策略,可谓老辣持重,既有军事准备,也有外交手腕和情报探查,考虑得极为周全。
房玄龄此时接口道:“李尚书之策,深合臣意。此外,臣以为,或可重启隋炀帝时裴矩之策,撰《西域图记》,更详细地了解西域风土人情,山川险要。同时,可鼓励民间大商队西行,朝廷给予一定庇护和便利,以商路带动情报,以利益捆绑诸国,潜移默化,使其渐赖中华之物产,则不敢轻易与我为敌。”
杜如晦补充道:“还可从长计议,选拔西域诸国王子或贵族子弟,入长安国子监学习,授以华语经典,潜移默化,使其心向大唐。”
文臣武将们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将一条清晰、渐进但目标明确的西进战略勾勒出来。不再是程知节式的盲目热血,也非魏征式的完全保守,而是在帝国实力允许的范围内,最具可行性的扩张策略。
李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舆图的边缘。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广袤的西域,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那片黄沙漫漫、绿洲点点、充满了异域风情和未知危险的土地。他能感觉到,龙魂对于向西扩张,似乎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或是等待着它。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所有争论停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诸卿所言,皆有道理。西陲之地,确不宜立刻大动干戈,然亦不可置之不理。汉武穷兵黩武,前车之鉴;然闭门自守,亦非强国之道。”
他走到殿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位重臣:“便依药师之策。着兵部、户部,即刻拟定加强河西防务、屯田、及派遣精骑出关侦巡之详细方略。着礼部、鸿胪寺,遴选精明强干、胆识过人之使臣,准备再通西域,宣慰诸国,探其虚实。着将作监,协助河西州县,加固城防,兴修水利。”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丝绸之路,乃大唐血脉,不容有失。西域诸国,顺者昌,逆者亡。朕要的不是一时之征服,而是要那里永为我大唐之西门户,永享太平!”
最后,他看向李靖,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药师,你刚刚北归,本应多加休整。然西事重大,非你莫属。这经营西略之首任,朕仍交予你总揽其要,各部协同。特别是……探查异常之事,需选派绝对可靠之心腹,若有发现,密奏于朕。”
“臣,遵旨!”李靖肃然躬身领命。他知道,皇帝将一项极其重要且隐秘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魏卿,”李渊又看向魏征,“你之所虑,乃老成之言。朕非穷兵黩武之君,所有举措,皆以国力民情为本。户部需精确核算,所有开销,务必控制在国库可承受之内,不得擅加赋税,盘剥百姓。此事,你需替朕看紧了。”
魏征见皇帝采纳了稳健之策,且心系百姓,心中稍安,躬身道:“臣领旨,必竭尽所能。”
“好!”李渊最终一锤定音,“西略之议,就此定下。望诸卿同心协力,为朕,为大唐,再开万世之基业!”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群臣齐声应诺,声震殿宇。
一场决定着帝国西方命运的国策讨论,就此落下帷幕。一条更加谨慎却也更加坚定的西进之路,开始在大唐最高决策层的心中清晰起来。两仪殿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些,仿佛也预示着一条即将再次被打通的、光辉灿烂的丝绸之路。
而李渊,则再次将目光投向西域的更深远处,那里,不仅有财富与疆土,似乎还隐藏着关于力量本源的更深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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