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东缘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刻刀,刮过枯黄的草场与裸露的岩石,发出凄厉的呼啸。青海湖面早已封冻,如同一块巨大的、失去生机的灰色琉璃,倒映着铅灰色的低沉天幕。在这片苍凉而壮阔的土地上,吐谷浑王庭所在的伏俟城,却笼罩在一片远比严冬更令人窒息的恐慌与绝望之中。
王庭牙帐内,牛油火盆燃烧得噼啪作响,却丝毫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年迈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裹着厚重的狐裘,蜷缩在狼皮宝座里,原本还算魁梧的身躯如今佝偻得厉害,不住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震散他这把老骨头。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恐惧以及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的焦躁。昔日身为一方雄主的威严,早已被吐蕃人凌厉的攻势和内部蠢蠢欲动的暗流消磨殆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慕容伏允猛地将手中镶金的牛角杯砸在地上,奶酒溅了一地,他嘶哑地咆哮着,声音却因气急败坏而显得中气不足,“区区吐蕃蛮子!就把你们吓破胆了吗?!我们的勇士呢?我们的牧场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烧杀抢掠,把子民和牛羊都夺走吗?!”
帐下,一众吐谷浑的贵族、叶护、名王们面面相觑,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惶与不安。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目光闪烁,窃窃私语。
一名满脸风霜、铠甲上还带着血污的部落首领出列,他是刚从东部边境败退下来的,声音带着悲愤和余悸:“大汗!不是勇士们不拼命!是吐蕃人来得太突然,太狠了!领兵的是禄东赞,那人用兵如鬼魅,根本不跟我们正面交战,专挑薄弱处下手,烧了我们的草料场,抢了越冬的牛羊,部落里的青壮被杀,妇孺被掠……我们,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啊!”
“抵挡不住?!”慕容伏允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那首领,“那难道就坐以待毙?伏俟城还能守多久?等禄东赞那杀神带着吐蕃大军兵临城下吗?!”
这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一名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牙帐,脸色惨白如纸,扑倒在地:“报——大汗!不好了!方才……方才一支吐蕃骑兵冲到城外十里,将……将之前求援使者的首级……还有被撕毁的国书……用箭射入了城中!还……还扬言……”
“扬言什么?!”慕容伏允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被左右连忙扶住。
那侍卫吓得体如筛糠,颤声道:“扬言……若再不开城投降,下次射进来的……就是……就是大汗您的……”
“噗......”慕容伏允急怒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狐裘,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大汗!”
“快传巫师!”
帐内顿时乱作一团。贵族们围上前,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眼神交换,流露出更深的异样心思。吐蕃的狠辣手段和强大武力,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吐谷浑人的心头,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原本就对慕容伏允统治不满、或暗自与吐蕃有所勾连的部落首领,此刻更是心思活络起来。
经过巫师一番抢救,慕容伏悠悠转醒,气息愈发微弱,但求生的欲望却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死死抓住身边心腹大臣的手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大唐……只有大唐能救我们……再派使者!这次……这次绕道北面,走祁连山古道,就算爬,也要爬到凉州去!告诉天可汗陛下,他忠实的仆人慕容伏允,愿意献上最珍贵的礼物,永世臣服,只求陛下发兵,救吐谷浑于水火!”
他几乎是榨干了最后一点力气,下达了命令。这一次,他派出了最忠诚、也是最精锐的一队卫士,由他的幼子尊王亲自带领,携带重礼和真正的诚意,冒险穿越环境极其恶劣、但可能避开吐蕃拦截的祁连山险峻古道,前往大唐求援。
……
与此同时,在吐谷浑与大唐陇右道接壤的边境地区,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些靠近大唐、原本就首鼠两端、在吐蕃打击下损失惨重的吐谷浑部落,在绝望和恐惧的驱使下,竟然将目光投向了南边相对“温和”的大唐。他们不敢去招惹如日中天、手段狠辣的吐蕃,反而觉得刚刚经历大战、似乎专注于内部消化和西域战略的大唐,或许是可以捏一捏的“软柿子”,或者至少能劫掠一些物资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于是,几支被打散了的、或是本就存着投机心理的吐谷浑溃兵和小部落,开始如同饿狼般,在大唐陇右道的边境线上试探性地伸出爪牙。
洮州、叠州、芳州一带的边境线上,烽燧不时燃起狼烟。
“杀啊!抢了唐人的粮食和布匹!”
“吐蕃人抢我们的,我们就抢唐人的!”
数百乃至上千人的吐谷浑骑兵,呼啸着越过边境线,冲击防守相对薄弱的唐军戍堡、驿站,洗劫边境的村落。他们虽然不像吐蕃军队那样组织严密、战力强悍,但更加疯狂和残忍,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给边境百姓带来了极大的苦难。
“吐谷浑人来了!”
“快跑!关紧寨门!”
“求援!向州府求援!”
边境的唐军戍卒和百姓们,刚刚因为北伐大捷而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们依托烽燧和简陋的寨墙,拼死抵抗,同时一道道求援的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向鄯州(西宁)、凉州等陇右军政中心。
……
长安,太极宫。
两仪殿内,气氛凝重。李渊面沉如水,看着陇右道送来的紧急军报,以及那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过祁连山古道送至凉州、又由六百里加急送到他案前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言辞恳切、甚至带着血泪的求援国书。
“哼!”李渊冷哼一声,将那份求援国书掷于案上,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慕容伏允这个老狐狸!昔日朕北伐突厥之时,他隔岸观火,首鼠两端,甚至暗中与西突厥眉来眼去。如今被吐蕃打得抱头鼠窜,损兵折将,连求援使者都被杀了,才想起朕这个‘天可汗’了?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之事!”
侍中魏征出列,躬身道:“陛下,慕容伏允固然首鼠两端,其心可诛。然,吐蕃崛起于西南,其势汹汹,野心勃勃。若任其吞并吐谷浑,则其兵锋将直接威胁我河湟、陇右之地,届时大唐西南门户洞开,后患无穷。臣以为,吐谷浑虽不堪,然其地可作为缓冲,暂不可失。或可有限度予以支援,令其抵挡吐蕃,使其两相消耗,于我大唐最为有利。”
兵部尚书杜如晦却持不同意见:“陛下,魏公所言虽有道理,然我大军方经北伐,亟待休整,粮草转运亦是不易。且西略方兴,重心当在西域。吐蕃势大,禄东赞用兵狡诈,若此时直接派大军介入青海战事,恐陷入泥潭,两面受敌。臣以为,当严令陇右、河西诸军严守边境,加强戒备,对吐谷浑求援,可口头应允,赐予些许金帛以示安抚,但暂不派遣主力。”
李靖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二位大人所言皆有其理。吐谷浑跳梁之举,边境劫掠,乃疥癣之疾,命边境守军加强巡弋,遇之即歼即可,不足为虑。关键在于吐蕃。其东进之势,志不在小。然正如杜尚书所言,我军不宜立刻主力尽出。”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然,亦不可坐视。臣以为,可派一员良将,率精兵数千,出鄯州,西进青海湖周边区域,不必寻求与吐蕃主力决战,以‘巡边’、‘护商’、‘接应吐谷浑归顺部落’为名,展示存在,牵制禄东赞兵力,提振吐谷浑抵抗士气,亦可实地探查吐蕃军虚实战力。同时,陛下可下旨严厉申饬吐蕃赞誉松赞干布,令其即刻退兵,归还所掠吐谷浑人口牲畜,看他如何反应,亦可试探其真实意图与对大唐的忌惮程度。”
李渊听着群臣议论,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飞速权衡。他能感觉到,龙魂对于西南方向这股新生的、充满野性的力量,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警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兴趣。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威严:“诸卿之议,朕已明了。吐谷浑,墙头之草,死不足惜。然,吐蕃,豺狼之性,不可不防。”
他做出决断:“其一,着陇右道各州县、军镇,加派兵马,严守边境。对敢于犯境之吐谷浑溃兵流寇,乃至一切趁火打劫之辈,无需警告,坚决打击,格杀勿论!以雷霆手段,震慑屑小,保境安民!”
“其二,命左武侯将军、凉州都督李大亮,即刻率精骑五千,出鄯州,西进青海湖地域。依药师之策,以巡边护商为名,扬大唐军威,窥吐蕃虚实,相机行事,牵制禄东赞。若遇吐蕃大军,不可浪战,若其小股部队挑衅,则坚决歼灭之!”
“其三,拟旨!遣使持节,前往吐蕃逻些,面斥其赞誉松赞干布:大唐皇帝陛下,以天下共主之名,问罪于尔!吐谷浑乃大唐藩属,尔等无故兴兵,杀其民,掠其地,截杀使者,挑衅天威,此乃大不敬之罪!限尔即刻罢兵,退出吐谷浑之境,归还所掠一切,遣使至长安谢罪!否则,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李渊的旨意,条理清晰,既有强硬的反制与威慑,也留有外交斡旋的余地,更包含了战略试探的目的。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领命。他们都感受到了皇帝决策中那蕴含的冷静力量与深远布局。
旨意迅速发出。凉州都督李大亮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立刻点齐麾下最精锐的五千骑兵,多为经历过北伐的老兵,携带充足的箭矢粮草,顶风冒雪,开出鄯州,向着青海湖方向,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谨慎而坚定地刺入了那片已然被战火点燃的高原之地。
而携带皇帝严厉诘问旨意的使者,也带着帝国的威严与最后通牒,踏上了前往逻些的漫长而艰难的道路。
大唐,这个刚刚完成北伐壮举的东方巨人,终于对西南高原新崛起的挑战者,做出了初步却强硬回应。吐谷浑的窘迫与“跳梁”,成为了两大势力第一次间接碰撞的导火索。高原的风云,因长安的意志,而变得更加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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