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喧嚣、神机坊的炽热、乃至渭北汉陵那冲天的怨戾，似乎都被那高墙深院的秦王府隔绝在外。自玄武门之变被镇压，已过去不短时日。昔日的天策上将、权势滔天的秦王李世民，如今虽未被苛待，依旧居于这王府之中，锦衣玉食不曾短缺，却无异于被拔去了牙爪的猛虎，囚于金笼，与外界的风云变幻彻底隔绝。
王府内苑，一处僻静的演武场。夜色深沉，唯有几盏气死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李世民身着寻常练功服，并未披甲，正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沙场刀法。他的动作依旧刚猛凌厉，每一刀劈出都带着破风之声，蕴含着沙场宿将的杀伐果断。然而，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郁结与焦躁，眼神深处，不再是往日睥睨天下的自信，而是不甘、愤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刀光越来越急，越来越乱，最终，“铛”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百炼横刀竟因用力过猛，狠狠劈在一旁的石锁上，迸溅出一串火星，刀身嗡鸣不止。
李世民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抬起头，望向被高墙切割出的四角天空，夜空中有星辰闪烁，却照不进他此刻的内心。
“神通不敌天命……龙魂……”他低声嘶语，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不甘。那日玄武门前，李渊身上爆发出的、那绝非人力可及的恐怖力量，如同梦魇，日夜缠绕着他。他毕生追求的功业、自信无敌的武勇、运筹帷幄的智计，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不堪一击。
他知道外面正在发生巨变。他能隐约感受到那来自渭北方向的、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他能从有限的信息渠道和下人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龙武卫、新式装备、乃至父皇似乎正在准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行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煎熬。
他是李世民！是天策上将！是应该执掌乾坤、开创盛世的人！岂能在这深院之中，如同一个废物般，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这种囚徒般的处境，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骄傲和他的心。他的心魔从未如此刻般汹涌，对权力的渴望，对失败的憎恶，对超越凡俗力量的嫉妒，以及那日玄武门兄弟喋血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为什么？！！”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石锁上，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就在这极致的情绪波动与肉体痛楚交织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他紫府深处，那自玄武门之变后就一直沉寂、甚至有些萎缩的武者意志，那属于天策上将的、百战不屈的杀伐战魂，仿佛被这极致的负面情绪与不甘心所引燃，猛地爆发开来！
不同于李渊那来自外部的、霸道堂皇的龙魂，李世民此刻引动的，是他自身意志与气血的极致燃烧！是绝境困龙不甘蛰伏的疯狂反扑！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周身气血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奔涌咆哮，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皮肤表面青筋暴起，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与此同时，遥远的两仪殿内。
正在批阅奏章的李渊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体内的龙魂竟自发地产生了一丝躁动，并非敌意，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与……警惕？仿佛另一头沉睡的凶兽，在遥远的地方发出了苏醒的低吟。
“世民？”李渊目光一凝，瞬间感知到了那股力量的来源及其性质。那并非龙魂之力，却同样充满了强大的潜能与……危险的不稳定性。
秦王府内，李世民已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神，却在那极致的痛苦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没有龙魂，但他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有吞噬一切的野心！有不甘人下的滔天意志！
这些负面情绪与他的武道根基、百战气血强行融合，竟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冲击着那冥冥中阻碍凡人超凡脱俗的壁垒！
这不是正统的、水到渠成的突破，而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兵行险着的魔障般的冲关！成功率万中无一，且即便成功，后果也难以预料！
“力量……我要力量！”李世民低吼着，意识几乎被痛苦和执念淹没，脑海中只剩下对突破的渴望。玄武门的血光、李渊的龙威、被囚禁的屈辱……一切都化作了冲击壁垒的燃料！
咔嚓！
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被硬生生撑裂！一股狂暴、混乱、却又强大无比的气息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开来，将周围的尘埃尽数推开！
他成功了！以一种极其凶险的方式，强行踏入了超凡的门槛！
然而，就在他力量爆发，心神最为激荡，也最为脆弱的瞬间......
那潜藏已久的心魔，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骤然反噬！
李世民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他不再是秦王府的演武场，而是回到了那血色的玄武门！
“大哥！四弟！”他看到李建成和李元吉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地向他扑来，“还我命来！李世民！你弑兄杀弟，悖逆人伦，不得好死！”
“父皇！父皇！您为何如此偏心！为何将太子之位予他！我不服！我不服啊！”他又仿佛看到李渊高踞龙椅，周身龙气环绕，目光冰冷地俯视着他，如同看一只蝼蚁。
还有那些因他而死的将士、政敌……无数扭曲的面孔、怨毒的诅咒，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不是我！是你们逼我的！皇位本就该是我的！”李世民状若疯魔，在演武场上胡乱地挥拳踢打，周身那刚刚获得、却不受控制的狂暴能量四处倾泻，将地面砸出坑洞，周围的兵器架被震得东倒西歪！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强行突破，根基不稳，心神失守，被心魔所乘，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甚至爆体而亡！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一道清冷而平和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流，穿透了他意识中的血海滔天：
“殿下，心魔炽盛，皆因执念。所见非真，所闻皆妄。”
一道身着灰色僧袍的窈窕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演武场边缘。正是被李渊软禁于王府、实则亦有监视之责的前幕僚之一，梵清慧。她并未靠近，只是双手合十，眸中闪烁着悲悯与智慧的光芒，口中轻声诵念着玄奥的佛门静心咒文。
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如同清风拂过烈焰，虽不能立刻扑灭，却稍稍遏制了火势的蔓延。
李世民狂暴的动作微微一滞，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清明。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场中，速度极快，一指带着凝练的真气，精准地点在李世民后心某处大穴上！却是李渊安排在王府的另一位看守者，出身魔门，擅长操控情绪与精神的天君席应。他嘴角带着一丝邪异的笑容：
“殿下，愤怒与不甘是力量，但被其吞噬，便是愚蠢了。想想您想要的是什么？是毁灭，还是……拿回属于您的一切？”
佛门的宁静与魔门的煽动，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作用于李世民濒临崩溃的心神。
“啊......！”李世民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长啸，体内那狂暴的力量与疯狂的心魔剧烈冲突，佛音与魔念也在他识海中交锋！
这种内外交煎的痛苦达到了顶点，也终于将那极致的混乱推过了某个临界点！
轰！
他周身的气息猛然向内一缩，随即再次爆发开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纯粹狂暴，也不再是心魔控制的混乱，而是渐渐带上了一种冰冷、沉凝、杀伐决绝的意味！
那滔天的负面情绪并未消失，却仿佛被强行驯服、压缩，化为了一种更为可怕的内在驱动力。他的眼神缓缓恢复清明，但那清明之中，却不再有往日的光明磊落，而是深不见底的幽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成功了。在佛魔两种外力的意外“帮助”下，他险之又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真正稳固了超凡初境的修为。然而，其根基与心性，却已不可避免地偏向了某种极端。
他缓缓站直身体，擦去嘴角因内力冲突而溢出的鲜血，目光冰冷地扫过梵清慧和席应，最后望向皇宫的方向，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没有说话，但整个人的气质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魔刀，锋芒暂敛，却更显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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