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墩死水般的日子,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命令打破了。
上游镇远堡的校尉大人,要下来巡营了。
消息像插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戍垒每一个角落,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王麻子及其亲信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忙碌起来。呵斥声、鞭打声比往日密集了数倍。兵卒们被驱赶着清理营区、粉刷斑驳的营墙(用石灰水)、甚至将仅有的几件还算完整的兵器盔甲擦得锃亮,集中摆放展示。仓库里那点发霉的陈粮被藏到最深处,表面铺上薄薄一层好米。一切都在竭力掩盖破败和穷困,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紧绷的“军容鼎盛”。
王麻子更是换上了那件崭新的战袄,腰间挎着蛮刀,脸上堆满了谄媚和紧张,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校尉的巡营,关乎他的前程,更关乎他能否坐稳这黑山墩土皇帝的位置。
而对于张崮、李铁以及大多数普通兵卒而言,这个消息带来的只有更沉重的劳役和更刻骨的恐惧。上官巡视,往往意味着更严苛的检查,更吹毛求疵的刁难,以及……王麻子之流为了表现“治军严谨”而变本加厉的折磨。
江辰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和马粪较劲。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微微眯起,如同嗅到了不同寻常气味的猎犬。
校尉巡营…是危机,或许…也是机会?
一个能近距离观察更高层将领、评估这个王朝军队真正面貌的机会。甚至…一个能借力打力,给王麻子找点麻烦的机会?
但首先,他必须确保自己和王麻子不会在校尉面前发生直接、不可控的冲突。小不忍则乱大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麻子同样在打着算盘。校尉来临,他既要展现“功绩”,也要凸显“权威”。而还有什么比当众折辱一个最近让他隐隐不安、却又“名声在外”的罪卒,更能体现他王某人的掌控力呢?
特别是,如果能借着校尉的势,彻底坐实江辰的“罪责”,甚至借上官之手将其除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个恶毒的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型。
校尉巡营的日子,在一个阴沉的上午到来。
寒风似乎都识趣地减弱了几分。一队盔明甲亮、打着镇远堡旗帜的亲兵簇拥着一位身着精良铁鳞甲、面色沉毅、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将领,缓缓驰入黑山墩简陋的营门。
正是镇远堡校尉,周卓。
王麻子早已率领一众亲信,跪伏在道路两旁,声音谄媚得能滴出水来:“卑职黑山墩队正王勇,恭迎校尉大人巡营!大人鞍马劳顿,辛苦了!”
周卓端坐马上,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营区。那粉刷一新的墙面、擦得锃亮的兵器、以及兵卒们脸上那强行装出的“精气神”,丝毫没能让他严峻的脸色缓和半分。他久经沙场,一眼就能看穿这浮华下面的破败和虚弱。他甚至能闻到那被刻意掩盖的、粮食霉烂和绝望交织的气息。
但他并未立刻点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下了马,在王麻子等人的簇拥下,开始例行公事般的巡视。
查看营房(只是门口)、检视武库(只看表面)、询问粮秣(王麻子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
整个过程,周卓的话很少,大多只是听着王麻子唾沫横飞的汇报,偶尔问出一两个一针见血、让王麻子冷汗直流的问题。
巡视了一圈,周卓似乎兴致缺缺,准备离去。
王麻子心中窃喜,以为蒙混过关。
就在这时,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脸上露出“惭愧”和“愤怒”交织的表情,对着周卓躬身道:“启禀大人!卑职治军不严,麾下竟有一罪卒,屡教不改,性情顽劣!今日恰逢大人巡营,正好请大人示下,对此等害群之马,该如何处置,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周卓眉头微皱,显然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感兴趣,但碍于程序,还是不耐地问道:“哦?何事?”
王麻子心中暗喜,脸上却义愤填膺:“此人名叫江辰,原是一名逃兵!卑职念其年轻,网开一面,留他军中效力,盼其戴罪立功。岂料此子非但不感恩,反而顽劣成性,不服管束,甚至…甚至疑似与外界有染,形迹可疑!卑职恳请大人,严惩此獠,肃我军纪!”
他故意模糊概念,将“逃兵”旧案和“形迹可疑”的帽子一起扣上,就是要借周卓的权威,彻底钉死江辰!
周卓的眉头皱得更紧。逃兵?这在哪支军队都是重罪。
“带上来。”他沉声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冷意。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兵卒,让这个队正如此大动干戈,非要借自己的手来整治。
王麻子心中狂喜,立刻对孙疤子使了个眼色。
孙疤子心领神会,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亲信,直奔马厩!
很快,浑身沾满污秽、穿着单薄破袄、仿佛刚从粪堆里爬出来的江辰,被推搡着带到了校场中央,跪在了校尉周卓和一众军官面前。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有同情,有漠然,有幸灾乐祸。
张崮和李铁在人群中,拳头瞬间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担忧。
周卓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弱、狼狈、低着头的少年罪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就是王麻子口中那个“性情顽劣”、“疑似通敌”的凶徒?怎么看,都更像一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可怜虫。
王麻子上前一步,指着江辰,厉声喝道:“江辰!校尉大人在此,还不将你的罪行从实招来!你是如何临阵脱逃,又是如何与外界勾结,图谋不轨的?!”
他这是赤裸裸的诱供和恐吓,试图在周卓面前坐实罪名。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江辰缓缓抬起头。
脸上沾着污迹,神色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平静。他没有看王麻子,而是直接望向马上的校尉周卓。
目光清澈,甚至带着一丝这个年龄少年该有的…惶恐和委屈?
他开口了,声音因为长期沉默和劳累而沙哑,却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启禀校尉大人。”
“小人江辰,从未临阵脱逃。当日小队遇袭,寡不敌众,小人掉队昏迷,醒来后自行返回戍垒。此事队正大人早已查清,并言小人年轻,给予戴罪立功之机。小人一直感恩在心,日夜劳作,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想洗刷污名,报效朝廷。”
“至于与外界勾结,更是无从谈起。小人每日所做,无非凿冰、砍柴、清理马厩,从未离开戍垒半步,所有同袍皆可作证。不知队正大人所言‘形迹可疑’,依据何在?”
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直接将王麻子扣上的两大罪名轻轻巧巧地卸掉,反而点出了王麻子之前“查清”并“给予机会”的事实,最后更是反将一军,质问证据!
“你!”王麻子没想到江辰如此伶牙俐齿,且完全不顾往日威胁,当众反驳,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周围的兵卒们鸦雀无声,许多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看王麻子那杀人般的目光,但心中无疑掀起了惊涛骇浪!
周卓的目光在江辰和王麻子之间来回扫视,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久居官场,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这分明是底下军头借题发挥,想要借自己的手整治一个不听话的小卒。
但他并不想插手这种破事。边军之中,欺压凌辱比比皆是,他管不过来。
就在他准备挥挥手,让王麻子自行处理时——
江辰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队正大人若觉得小人所言不实,或仍怀疑小人有罪…小人听闻军中最重勇力。小人愿接受任何考验,无论是角力、射术、亦或是其他…只求能当着校尉大人和众同袍的面,证明小人绝非怯懦无能之辈,更无非分之想!但求…一个公道!”
以退为进!主动请求考验!将自己置于弱势地位,却将“公道”二字,狠狠砸在了校尉和周遭所有兵卒的心上!
王麻子彻底愣住了。考验?角力?射术?这小子疯了不成?他一个铲马粪的罪卒,哪来的底气?
周卓的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
这个罪卒…有点意思。
临危不乱,言辞清晰,更难得的是,竟还有这份胆气和…看似不自量力的傲气?
他再次打量了一番江辰那瘦弱的身板,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的王麻子。
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容,掠过周卓的嘴角。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哦?”周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倒有几分胆色。王队正,你以为如何?”
王麻子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全…全凭大人做主!”
“好。”周卓点点头,目光扫过校场,“那就简单试试。嗯…”他随手一指旁边一个用来练习臂力的石锁,“就试试这个吧。能举起那个五十斤的石锁,走过校场一圈,便算你有点力气,非怯懦之辈。”
那石锁足有半个磨盘大,五十斤的重量对于普通兵卒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看上去瘦弱不堪、长期受虐、刚刚还在干重活的少年来说,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王麻子心中顿时一松,甚至露出一丝狞笑。小子,自己找死!举不起来,就是当众打脸,坐实废物之名!甚至可能力竭受伤,彻底废掉!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江辰身上。
张崮和李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辰缓缓站起身,走到那石锁前。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如水。
暗中积蓄的锤炼,科技与狠活的打磨…就在今日,小试锋芒!
他弯下腰,双手抓住了冰冷的石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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