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和蛮族溃兵绝望的哀嚎,如同潮水般逐渐向着北方远遁。烽燧周围,方才还如同炼狱般的战场,迅速变得空旷而死寂,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尸骸、破碎的兵器、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
胤军的骑兵主力已经追着溃败的蛮族远去,只留下少量精锐小队在战场上游弋,清扫着零星的抵抗,收缴着战利品,补刀着尚未死透的蛮兵。
蹄声嘚嘚,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精锐骑兵,簇拥着主将周卓,缓缓来到了烽燯之下。
越靠近这座小小的烽燯,周卓和他身边亲兵脸上的震撼和凝重之色就越是浓重。
眼前的景象,远比远处观望时更加触目惊心,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烽燯下方的空地上,蛮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尤其是靠近烽燯基座的地方,几乎堆砌成了一座小小的尸山!许多尸体残缺不全,并非刀剑所致,更像是被某种巨力狠狠撕碎、砸烂!焦黑的痕迹、散落的碎肉、扭曲的兵器……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和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
而那座原本应该早已陷落、甚至坍塌的烽燯,虽然依旧残破,却顽强地屹立着!墙体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箭矢密集的痕迹,几处垛口明显有坍塌后又被人用杂物和尸体强行堵塞的迹象。顶部,那粗壮的狼烟依旧笔直地升向天空,如同不屈的脊梁。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残酷的守卫战,而守卫者,又创造了何等惊人的奇迹!
周卓勒住战马,仰头望着烽燯顶部。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扫过每一个细节,越看,心中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汹涌。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座烽燯之前破损极其严重,能守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那造成蛮族巨大伤亡和恐慌的,绝非仅仅是普通的守卫手段!
那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升腾的诡异烟云,那遍地焦黑破碎的尸骸……无不指向一种他只在军中最机密卷宗里看到过只言片语、却从未亲眼所见的恐怖力量!
是火器!绝对是威力惊人的火器!
可这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偏远的黑山墩?出现在一座几乎被放弃的烽燯上?!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烽燯顶部,那三个相互搀扶着、缓缓站起身来的身影。
三个人。
只有三个人。
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一样,衣衫褴褛,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们依旧站着,背靠着那冲天的狼烟,如同三尊饱经摧残却未曾折断的战神雕像。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周卓的心头。有震撼,有敬佩,有狂喜,但更多的,是巨大的疑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上去看看。”周卓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凝重。他翻身下马,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沿着残破的台阶,一步步走上烽燯顶部。
越往上走,血腥味和那股独特的硝硫味道就越发浓烈。台阶上、平台上,到处是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散落的箭矢、破碎的武器和蛮兵的尸体。战斗的惨烈程度,远超想象。
当周卓踏上顶部平台,真正看清江辰三人的状态时,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生死的老将,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崮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全靠一股狠劲强撑着站立,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上来的周卓等人。
李铁情况更糟,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肩膀上的箭矢还没拔出,鲜血仍在缓缓渗出,他半靠在张崮身上,眼神都有些涣散,显然失血过多。
而站在稍前方的江辰,情况稍好,但也是浑身伤痕累累,脸色因脱力和烟熏而显得异常憔悴,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在与周卓目光接触的瞬间,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军礼。
“卑职…等…恭迎校尉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三个人,三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残躯。
就是他们,挡住了成百上千蛮兵的疯狂进攻?就是他们,点燃了狼烟?就是他们…弄出了那惊天动地的动静?!
周卓身后的亲兵们,无不面露骇然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三人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敬畏。
周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如电,扫过平台上每一个角落,特别是那依旧散发着余温和刺鼻气味的灶膛,以及附近一些不明显的、焦黑的灼烧痕迹和散落的奇异碎屑。
他的目光最终回到江辰脸上,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你们…是如何守下来的?那两声巨响,是何物所发?”
终于来了。
江辰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早已料到周卓必有此问。
他脸上露出极度疲惫和“后怕”的神情,声音愈发沙哑艰难:“回…回大人…全凭…全凭弟兄们拼死力战…还有…还有运气…”
他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身体微微颤抖:“蛮子攻得太猛…我们…我们快守不住了…只好…只好把之前伙房弄来的…用来…用来烧火炼猪油的一些…一些怪石头和硫磺…混着柴火…点着了扔下去…没想到…没想到竟然…竟然炸开了…声音贼大…还…还烧死炸伤了不少蛮子…也把…把我们都震懵了…”
他的解释含糊其辞,半真半假,将火药爆炸归结为“意外”和“运气”,并且巧妙地与之前伙房“私酿爆炸”的事件联系起来,暗示材料来源,将自己完全摘出来,塑造成一个被意外拯救的幸运儿。
张崮和李铁虽然不明就里,但听到江辰的话,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跟着点头,脸上配合地露出心有余悸的“侥幸”表情。
“怪石头?硫磺?混烧?”周卓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江辰,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这个解释,太过牵强!普通的硫磺和硝石(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怪石头是硝石)混合燃烧,绝不可能产生如此巨大的爆炸威力和声光效果!这需要极高的纯度和特定的配比!
但他没有证据。现场一片混乱,所有的痕迹都可以被解释为燃烧和混乱所致。而且,这三人的惨状和这烽燯的惨烈守卫战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确实是功臣!
难道…真的是某种侥幸的、无法复制的意外?
周卓心中疑窦丛生,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处理战后事宜,以及…如何对待这三个创造了奇迹的小卒。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人,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赞赏:“无论如何,你三人坚守烽燯,点燃狼烟,预警后方,力挫蛮锋,此乃大功!本官定会如实上报,为你等请功!”
听到这话,张崮和李铁眼中顿时爆发出激动和狂喜的光芒!请功!他们非但没死,还有功了?!
然而,江辰的心中却猛地一沉。
请功?树大招风!尤其是在他根本无法解释火药来源的情况下!一旦被高层盯上,福祸难料!
他立刻挣扎着,用更加“虚弱”和“惶恐”的语气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守土…本是卑职等本分…实在…实在是侥幸才…才未辱命…岂敢居功…若非大人及时率军来援,我等早已粉身碎骨…大人和援军弟兄们,才是真正的大功…”
他以退为进,极力将功劳推给周卓和援军,只想将自己隐藏起来。
周卓是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推脱和隐藏?他深深地看了江辰一眼,心中对其评价又高了三分。不居功,不骄躁,懂得隐藏,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不再纠缠功劳之事,转而命令道:“此事容后再议。你三人伤势沉重,需立刻救治。来人!”
几名亲兵上前。
“小心护送他们下去,立刻找军医诊治!用最好的金疮药!”周卓吩咐道,语气郑重。
“多谢大人!”江辰三人“感激涕零”地道谢。
亲兵们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无法行走的张崮和李铁。当两名亲兵想要搀扶江辰时,他却微微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只是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
在下烽燯的过程中,周卓故意落后几步,与江辰并肩而行,状似无意地低声问道:“方才…似乎有一支冷箭射向你们,却被我麾下一小将拦截…你可看清,那放冷箭的是何人?”
江辰心中一凛,知道周卓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示好。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当时…太过混乱…并未看清…多谢大人麾下将士救命之恩。”
周卓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目光更加深邃。
当一行人走下烽燯,回到地面时,只见王麻子正带着孙疤子等几个亲信,战战兢兢、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
“卑…卑职参见校尉大人!恭贺大人旗开得胜,大破蛮族!”王麻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周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同冰刀,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和审视:“王队正,你来得正好。你麾下士卒在此浴血奋战,几乎全员战死,唯余此三人坚守烽燯,立下奇功!而你…身为队正,当时何在?!”
王麻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湿透衣背,磕头如捣蒜:“卑职…卑职罪该万死!当时蛮势太大,卑职…卑职是想退回戍垒,固守待援,为…为大军保全一点力量…”
“哦?固守待援?”周卓的声音冰冷刺骨,“可我方才来时,似乎看见有人马望风而逃,直奔戍垒而去,连头都不曾回啊。”
王麻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卓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对着江辰三人,语气郑重道:“你三人之功,本官铭记于心。且先好生养伤,待本官肃清残敌,整顿防务之后,再行论功行赏!”
说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向着主力方向驰去。
王麻子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直到周卓远去,才敢抬起头。他看着被亲兵搀扶着、即将离去的江辰三人,尤其是江辰那看似虚弱、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怨毒和…一丝彻底的不解。
他们…竟然真的活下来了…还立下了大功?!校尉大人竟然如此看重他们?!
那两声巨响…到底是什么?!
王麻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而江辰,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残破却屹立的烽燯,望了一眼那冲天的、渐渐开始消散的狼烟。
援军终至,危局暂解。
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校尉的疑心,王麻子的怨恨,还有那无法掩盖的火药之谜……如同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睑,掩去其中所有的情绪,任由亲兵搀扶着,走向未知的前路。
脚步虚浮,背影却依旧如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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