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窗棂,吹得烛火偏了一瞬。沈知微的手还搭在窗框上,指尖触着那片枯叶的边缘,它卡在缝隙里,颤了半刻,终于被风吹落。
她没动,目光落在院墙方向。
一道黑影跃入,落地轻如落叶。那人一身玄衣,肩头沾着夜露,走近时脚步未停,直抵窗前。月光斜照,映出他眉锋冷峻,眸色深不见底。
沈知微退后半步,袖中手指悄然扣住匕首柄。她没有开口,只盯着来人,唇角微压。
裴砚的目光却未落在她脸上,而是停在她锁骨下方——那里一道红痕清晰可见,边缘微肿,在烛光下泛着暗红。
她忽然冷笑,抬手猛地扯开右肩衣领,露出整片肌肤,声音清冷:“王爷深夜翻墙,就为看这个?若真想知道是谁留下的,不如亲自再试一次。”
裴砚瞳孔一缩,脚下不自觉后退半寸。他喉结微动,耳尖竟浮起一层薄红,却仍低声道:“胡闹。”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手腕一扬,药瓶稳稳落入她怀中。
“涂这个。”他说完转身便走,大氅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桌上那盏烛火。
屋内骤然昏暗,只剩窗外月光洒进来一线。
沈知微站着没动,怀里药瓶尚存余温。她低头看着,指腹缓缓摩挲瓶身,光滑细腻,釉面匀净,是宫中御窑特制。瓶口封蜡完好,无字无印,唯有底部一道极细的刻痕——她凑近月光,看清那是半枚龙纹,断口处与宫中三品以上御用药器标记一致。
她闭了闭眼,脑中默念:【检测目标心声】。
机械音响起:【别留下疤痕】。
三个字,像一根针扎进心口。
她睁眼,怔住。
这不是算计,不是试探,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的心里听见了纯粹的在意——没有权衡利弊,没有审视评估,只有那一句短得不能再短的心声。
她握紧药瓶,指尖发烫。
外面已无动静,墙头早没了人影。他来得悄无声息,走得干脆利落,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未留下。
她走到桌前,重新点燃蜡烛。火光跳了一下,照亮她脸上的冷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比方才快了几分。
这药不能直接用。
她取来银针,挑开封蜡一角,轻轻倾倒。一滴乳白色膏体滑出,气味清淡,带着一丝苦杏仁香,是止血生肌的常用药引。她将银针蘸药,划过手背皮肤,片刻后无红无肿。
还算安全。
但她没立刻涂抹,而是把药瓶放在灯下反复查看。底部那道龙纹刻痕太浅,像是刻意磨过,只留痕迹。这种处理方式,只有一种可能——此物本不该离宫,是偷偷带出来的。
一个帝王,为何要冒险出宫,只为送一瓶药?
她想起宴席上那道红痕被揭出时满堂死寂,想起老夫人震怒拍案,想起沈清瑶被拖走时那一声未尽的“你——!”
那时她就知道,那吻痕必须存在,也必须足够真实。
所以她在回府后,用烧热的铜簪轻烙片刻,又敷上特制药粉,让皮肤微微肿起,形成最接近真实的状态。她需要它成为武器,也需要它成为诱饵。
可她没想到,会有人为此深夜造访。
更没想到,这个人是裴砚。
她吹熄蜡烛,坐在黑暗里许久。窗外月光移到了床沿,院子里静得听不见虫鸣。
直到一声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院门外停下。
她起身,不动声色藏好药瓶,拉开门。
是门房的老张,低头递上一块布巾:“三姑娘,刚才巡夜抓到个鬼祟的人,说是给您送东西的。我们搜了身,就找到这个。”
她接过布巾,黑色,四角绣着古怪纹路,中间红线缝了个“x”。
和昨夜那个小厮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点头:“我知道了,送去交给管事登记吧。”
老张应声退下。
她关上门,把两块布巾并排摊开在桌上。纹路对称,针脚一致,都是北地特有的密绣手法。而那个“x”,不是符号,是标记——她在心镜系统的资料库里见过,这是北狄死士联络接头人的信标。
昨夜那人说他是送信的,却被当成刺客押走。今日又有人冒死送来同样的东西。
说明他们认定她能接收消息。
但她从未与北狄有过往来。
除非……有人想借她的手,把消息传出去。
她盯着那两块布巾,忽然想到什么,迅速打开药瓶,在底部内侧仔细摸索。指尖触到一处细微凹陷,她用银针轻轻一挑——一片薄纸被勾了出来。
纸条极小,折叠成三角,展开只有四个字:**勿信东院**。
她呼吸一滞。
东院是老夫人的居所。
她今早才因老夫人支持得以出席贵妇宴,才刚在众人面前确立地位。如今却有人用宫中药瓶夹带密信,警告她不要相信那位刚刚替她撑腰的祖母?
谁有本事让御药房特制药膏出现在裴砚手中?
谁又能确保裴砚一定会在看到红痕后亲自送药?
她慢慢攥紧那张纸条。
如果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那么从宴席上的红痕暴露,到裴砚夜访,再到这张密信出现,全都被人提前算准了。
她不是棋子,但她正在被人推着走下一步。
她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面容平静,眼神却冷得像冬夜寒潭。
她解开发髻,取下白玉簪,放在妆匣旁。然后从暗格里取出另一支乌木簪子,簪头雕着一朵不起眼的梅花。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件准备的防身工具,通体淬毒,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让人瞬间麻痹。
她重新挽起头发,插上乌木簪,转身走向门口。
刚拉开门,一道身影赫然立在廊下。
裴砚站在月光里,玄衣未换,神情冷峻。
“你还没走?”她问。
他没答,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道:“那道痕,到底是谁留下的?”
她迎着他视线,一字一句:“王爷觉得呢?”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下来:“若是我伤了你,我会负责。”
她笑了:“可那不是你伤的。”
他皱眉:“那是谁?”
她反问:“您翻墙进来的时候,想过会被我拿去要挟吗?想过这药瓶万一有毒,宫里会怎么说吗?想过您身为帝王,深夜私会臣女,若是被人看见,朝堂会如何议论?”
裴砚脸色微变。
她继续道:“您什么都不顾,只为了送一瓶药。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需要您的怜悯?我不需要任何人冒着毁掉一切的风险,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尤其是您。”
裴砚盯着她,眼神复杂。半晌,他低声说:“我不是来求你理解的。”
“那是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不想看你受伤。”他说完,转身跃上墙头,身影一闪而没。
沈知微站在原地,望着那堵空荡的墙。
风吹起她的衣角,乌木簪在发间微微晃动。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锁骨处的红痕,触感依旧微痛。
远处更鼓敲了三声,夜已过半。
她正要回屋,忽觉脚边有异。
低头一看,墙根下躺着一片碎瓷,像是从哪个瓶罐上磕下来的,边缘锋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蹲下身,捡起那片瓷,翻过来——背面沾着一点暗褐色的痕迹。
她用指尖蹭了蹭,凑近鼻尖。
不是茶渍,也不是泥污。
是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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