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鹤灯台上跳了一下,映得御案一角泛起微光。那方兵符压着北狄舆图,边缘已被摩挲出细痕。沈知微站在殿门内侧,目光落在此处,未再向前一步。
她来得并不突兀。宫人早已退至廊下,连呼吸都放轻了。方才裴砚遣走最后一拨军报官,殿门开启时带进一阵夜风,吹动了她袖口的素缎。就是在那一刻,她走了进来。
裴砚坐在龙椅上,指尖扣着玉圭,指节因用力而略显发白。他没有抬头看她,只道:“你不必来。”
她没应声,径直走到御案前,双膝触地,声音平稳:“圣上若执意出兵,臣妾请罪。”
裴砚终于抬眼,“罪?你要为谁请罪?”
“为天下百姓。”她说,“也为这江山根基。”
殿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灯芯爆裂的轻响。她跪得笔直,肩背未弯,也不似寻常妃嫔般垂首敛目。她看着他,眼神清明,像深秋的湖水,不起波澜却见底。
裴砚冷笑:“你姐姐被送入北狄,沦为笑柄,你还谈什么天下?”
她仍不答恨与不恨,忽然伸手,将他的手掌从玉圭上拽下,反手按向自己心口。
掌心贴上来时,她心跳沉稳,一下一下,撞在他掌纹之间。
“臣妾恨的不是北狄。”她说,“是这世道容不得一个女子安身立命。是庶女必为质,弱女必遭弃的规矩!今日她去和亲,明日便可换另一个名字。可只要山河未定,边患未除,这样的事便不会停。”
裴砚的手僵在那里,没有抽回。
她继续道:“圣上若为臣妾出兵,胜了,不过斩一敌酋,毁一座王帐;败了,边军折损,粮草耗尽,百姓流离。到头来,还是女子去换和平——只是换个人罢了。”
烛影晃过她的眉梢,勾出一道冷峻的线。
“与其劳师远征,不如养精蓄锐。等我大周铁骑可踏雪千里,战船能横渡沧海,那时一统山河,四夷宾服,何须以婚嫁求安?”
裴砚盯着她,喉结动了动。
良久,他低声问:“你说‘我大周’?”
她没回避:“臣妾说的,是圣上与臣民共有的天下。”
他又沉默下去,视线缓缓移回兵符。那枚黄铜虎符静静卧在舆图之上,象征着三万边军的调动权。他伸手,指尖在上面停了片刻,忽然翻腕一收,抓起兵符起身。
几步走到墙边铜匣前,他拉开锁扣,将兵符掷入其中,合盖,落锁。
动作干脆,没有犹豫。
沈知微仍跪着,没有因他的举动而松懈半分。她知道,这一锁,锁住的不只是出征令,更是帝王心头翻涌的怒意与私情。
裴砚转过身,靠在铜匣边沿,声音低了几分:“你知道周掌柜死了。”
“我知道。”
“你也知道,是我下令查他死因。”
“臣妾明白圣上不会放任此事。”
“可你昨夜还派人送信给他。”他盯着她,“你不后悔?”
她摇头:“若我不做,王大人今日已在狱中自尽。清流失柱,裴昭便可借势清洗六部。那时死的,就不止一人。”
裴砚闭了闭眼,“你步步为营,算尽人心。可有没有想过,你会被人恨?”
“臣妾不怕被人恨。”她缓缓起身,站定在他面前,“怕的是无力护人。从前臣妾只能自救,如今若有半分力,便想护住更多人。”
裴砚看着她,忽然道:“你不再需要我替你挡灾了。”
她没接话,只轻轻拂了拂裙角的褶皱。
他却笑了下,极淡的一笑,“小时候我在冷宫熬药,总想着将来坐上这个位置,要让所有欺辱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后来我真的坐上了,才发现最难的不是杀人,是忍住不杀。”
沈知微抬眼看他。
“你说得对。”他语气沉了下来,“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北狄内部尚未分裂,我军粮道未通,贸然开战,只会两败俱伤。”
他顿了顿,“但沈清瑶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臣妾也不求就此作罢。”她说,“只求圣上以国事为先,待时机成熟,一举定乾坤。”
裴砚点头,转身走向御案,提起朱笔,在一份军务简报上批了几个字,随即放下笔,望着她:“你回去歇着吧。天快亮了。”
她行了一礼,转身朝殿外走去。
脚步刚至门槛,身后传来一句:“沈知微。”
她停下,未回头。
“你说山河一统,四夷宾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耳中,“若真有那一日,你愿与朕同登城楼,看烟火满天吗?”
她指尖微微一顿。
片刻后,她轻声道:“若天下太平,臣妾愿陪圣上,看尽人间灯火。”
说完,她迈步出了乾元殿。
夜风扑面,吹起了她鬓边一缕碎发。远处更鼓敲过四更,宫道两侧的灯笼仍在燃着,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阶上。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殿前石台边缘,仰头望了一眼天色。
东方尚暗,星子稀疏。
她收回目光,正欲举步,忽听殿内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笔架倒了。
紧接着,裴砚的声音响起,低而冷:“传枢密副使,寅时三刻入宫议事。另,封锁北狄使团行踪,任何人不得出入驿馆。”
她脚步一顿。
下一瞬,殿门再度打开,一名小太监疾步而出,捧着一封密函,朝着兵部方向奔去。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夜风卷起她袖口的素缎,轻轻拍打着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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