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乾元殿外的回廊下,手里还攥着那张写满账目的密报。晨风掠过檐角,吹得纸页微微颤动。她没看天色,也没理身旁内侍递来的披风,只将密报折好塞进袖中。
昨日刚把寒门官员送进内阁,今日就得让百姓看见变化。她转身对身后女官道:“去太医院,请院判带各地医馆主事入宫议事。”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正堂坐满了人。白发苍苍的院判坐在首位,眉头一直没松开。他听完整个新政内容,终于开口:“娘娘,药材供应本就紧张,若全国医馆每月两日免费、平日半价,怕是撑不过三个月。”
“钱从哪里来?”另一位主管低声问。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放在案上。“昨夜查到一笔赃银,十万两,已划入太医院专项。后续若有缺口,我会再调。”
院判盯着那本册子,声音沉了几分:“可百姓若习惯了免费,日后断了怎么办?”
“那就不能让他们习惯。”她说,“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免费,其余时间半价。太容易得到的,不会珍惜。只有知道日子有限,才会盼着这一天,也才会监督官府不敢停药。”
堂内一时安静。
一名年轻医官忍不住问:“可民间已有传言,说皇后要做秀三日,过后就撤。百姓不信啊。”
沈知微站起身:“我不靠他们信,我靠他们亲眼看见。”
当夜,京城各处贴出告示:自本月起,所有官办医馆每逢初一、十五开放免费诊治,贫病者可领三剂基础药。其余日子收半价,不设门槛。
次日清晨,惠民医馆门前已排起长队。老人拄着拐,孩子趴在大人背上,有人裹着破旧棉被蹲在台阶下。街边小贩支起热粥摊子,一边舀汤一边说:“听说皇后要亲自来。”
日头刚升,一道素色身影出现在街口。沈知微穿着普通襕裙,未戴凤冠,肩上背着一只青布药箱。随行女官想上前清道,被她抬手拦住。
她走到队伍最前面,蹲下身给一位老妇人搭脉。老人咳嗽不停,手指冻得发紫。她轻声问:“胸口闷吗?夜里咳得厉害?”
老人点头。
“是肺寒积症,得温补。”她翻开药箱,取出两包药,“这是三日的量,按时煎服。今日免费,您不用谢我,等身子好了,多抱抱孙子就行。”
周围人静静看着。有小孩拉母亲衣角:“娘,她是皇后吗?”
母亲捂住孩子嘴,却自己红了眼眶。
沈知微起身时,指尖悄悄碰了下袖口。心镜系统启动,扫过前方几个排队的年轻人。
【要是真能治好我娘的肺痨,我愿替皇后扫街三年】
【这药别是假的吧?先拿点回去试试】
【旁边那人穿绸缎,怎么也在这儿排队】
她收回手,对女官低语:“记下那个穿粗布短打的年轻人,三日后派人上门复诊。还有,查查排在第七位那个衣着体面的男子,看他是不是代人来取药。”
女官低头记下。
到了中午,医馆内突然吵起来。一个富家仆役被发现拿着五张不同名字的牌子领药,药童当场揭穿。
沈知微闻声走来,没说话,只让人拿来登记簿。她翻到那几页,指着名字道:“每户限三剂,按手印备案。你一人领二十剂,说是替家人取,可五个名字的手印大小一致,墨色新鲜——是刚按的吧?”
仆役脸色发白,跪地求饶。
她没叫人打板子,也没罚银,只淡淡说:“取消你们府上三年领药资格。榜文贴出去,写清楚原因。”
当晚,城中议论纷纷。有人骂她小题大做,更多人却说:“原来不是谁都能占便宜。这政策公道。”
三日后,那位青年果然收到太医登门的消息。他抱着母亲哭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赶到医馆前,在门口扫起了街道。
又过了五日,太极殿外设起讲坛。沈知微立于台前,手中捧着一本泛黄医书。
“这是前朝女医安芷留下的《遗方录》。”她翻开首页,“她一生行医,不收分文,死后连墓碑都没有。这些方子曾救过无数人命,后来却被藏进库房,无人问津。”
台下站着太医、学政官员和各州代表。有人皱眉,有人低头。
“有人说我逾越礼法,擅自改太医院规。”她合上书,抬头看向众人,“可我想问一句——若救人性命是错,那什么才是对?若让百姓少受些苦是僭越,那这礼,是谁定的?”
没人回答。
裴砚站在偏殿窗后听着。直到人群散去,他才走出来,在御花园湖畔找到她。
“为何不全免?”他问,“你有银子,也有权。”
她正看着湖面飘过的柳叶,听了这话,轻轻摇头:“父爱子,必授之以渔,而非终身喂食。百姓惜这两日,才会年年盯着官府开不开门,供不供药。一旦全免,就成了理所当然。哪天缺了药,反成怨恨。”
裴砚沉默片刻:“你总想得比别人远。”
她笑了笑,没接话。
这时,太医院院判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份汇总文书。他喘着气,声音发抖:“娘娘……各州快报刚到。自推行新方以来,疫病死亡人数降了七成。累计救治……已超百万。”
沈知微接过文书,一页页翻过。数字密密麻麻,每一笔都对应着活下来的人。
她停下动作,低头看着书封上“安芷”二字。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眼角。
“安姐姐,”她轻声说,“你的药,终于救到了人。”
院判望着她背影,忽然跪地叩首:“老臣愿主持编纂《惠民诊疗录》,将您所授诸方列为首卷,传之后世。”
她伸手扶起老人:“不是我的方子,是她的。”
裴砚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扶着老太医慢慢走远。阳光落在她肩头,药箱上的铜扣闪了一下光。
几天后,京城街头多了许多扫街的身影。都是曾经领过药的人,自发前来清扫街道。孩子们在巷口唱起新编的童谣:“初一十五不开门,百姓等着见恩人。皇后不是天上仙,却是人间活菩萨。”
西北某小镇,一间低矮的土屋前,一个男人正把药渣倒进灶膛。屋里传来婴儿啼哭,女人虚弱地喊他拿水。他回头看了眼墙上贴的医馆告示,用炭笔在“已领药”三个字上画了个勾。
同一时刻,江南一处庄园内,管家急步穿过回廊,将一张纸条交给主母。主母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京城医馆新政推行顺利,药材消耗超出预估三成。”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用力,抬头问:“咱们的药铺,这个月卖了多少高价止咳散?”
“回主母,比上月多出五倍。”
她冷笑一声:“都说皇后仁善,我看她是逼我们断财路。”
话音未落,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支细小竹管从窗缝插入,轻轻落在桌角。
沈知微坐在宫中批阅各地医馆汇报文书,忽然听见女官低声禀报:“娘娘,谍网截获一批异常交易记录,涉及十二州三十七家私药铺,均在囤积与惠民药方相同的药材。”
她放下笔,抬眼问:“来源查了吗?”
“正在追查。”女官顿了顿,“但有一家药铺的东家,是王家远亲。”
沈知微盯着那份名单,指尖缓缓划过纸上一个名字。
药箱放在她脚边,铜扣又一次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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