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切过柜台,把抽屉边缘照得发白。那块布还搭在丁浩的手腕上,一角垂落,轻轻拂着木纹。他没动,指尖悬在陶猫断裂的左耳上方半寸,像触碰一件刚从火场里扒出来的遗物。
刚才那一声“嗒”,太轻,却震得他太阳穴突跳。不是因为声音,而是节奏——和冷冻厂祭坛崩裂时玉石开缝的声响,几乎同频。他的呼吸下意识放慢,肩膀绷紧,仿佛只要再往前一寸,整条手臂就会被阴气蚀穿。
可通灵的感知没有预警。
没有刺骨寒意,没有魂影浮动,连最细微的压迫感都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的暖流,从陶猫残缺的耳根处渗出,像晒透的泥土在夜里回吐热气。这感觉陌生得让他愣住。
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陶猫齐平。红釉眼睛在光线下泛着油润光泽,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轮廓。右耳完好,左耳断口参差,像是被人硬掰下去的,又不似暴力所致——倒像是某种自然风化后的脱落,边缘圆钝,不见锐角。
他忽然想起林小雨带走的那只瓷杯。
杯底裂纹朝上,像一道愈合中的伤口。
那时他以为那是衰败的象征,是长期无人使用的脆弱印记。可她捧着它离开时,脚步轻快,笑得释然。裂,未必是终结。
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那块软布,轻轻盖住陶猫,只露出两只眼睛。布料压上去的瞬间,掌心的玉石微微一颤,不是震动,而是温顺地贴了贴皮肤,如同回应某种无声的确认。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
这块石头,从父母留下的遗物变成战斗工具,一路吸噬阴魂、冲撞邪阵,裂了缝,染了血,几乎成了他体内另一根神经。每一次使用,都是撕扯——对敌人的撕扯,也是对自己的反噬。他习惯了它的灼烫,习惯了它在危机时刻的共鸣,甚至习惯了那种濒临失控的窒息感。
可现在,它安静得不像话。
没有躁动,没有索取,只是稳稳地卧在他掌心,纹路微亮,像烧尽的炭还存着余温。而那股从陶猫身上散出的暖意,竟与玉石此刻的状态隐隐相合。
他闭上眼,再次催动通灵能力,不再以对抗为目的,而是像调试收音机般缓慢调频。意识沉入感知的底层,滤去杂音,只捕捉最细微的能量波动。
这一次,他“听”到了。
不是哭喊,不是哀求,也不是怨毒的低语。是一种近乎静止的频率,平稳、绵长,带着轻微的震颤,像风吹过空瓶口发出的呜鸣。它不属于攻击性灵体,也不属于被困的亡魂,更像是……一段被妥善安放的记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陶猫身上。
它是谁留下的?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毫无印象。店里从未进过这类摆件,母亲生前偏爱素色纸扎,父亲则只做实用器具。这只黑猫,突兀得不合常理。
但他突然不想追究了。
有些东西出现,本就不需要理由。就像林小雨留下那张铅笔画,就像她坚持带走那只裂杯。它们不是线索,不是证据,而是某种完成的标志——一个灵魂终于能带着残缺,走向光。
他慢慢将玉石贴近陶猫的断耳。
接触的刹那,掌心一暖。
不是冲击,不是吸收,而是一种双向的流动。玉石的裂纹微微发亮,陶猫身上的暖意也稍稍增强,仿佛两者之间建立了短暂的共振。几秒后,一切归于平静。
丁浩收回手,低头看玉石。
裂纹依旧,但颜色变了。原本暗红如凝血的部分,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金晕,像是阳光渗进了石缝。他心头一震——这不是修复,是转化。
它开始记住“善”的痕迹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误解了这块玉石的用途。
它不只是武器。
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灵体的本质。以往他只用它照见黑暗,是因为他心中只有对抗。可当执念松动,当守护的意愿压过复仇的冲动,它便显现出另一种可能——疗愈。
他想起冷冻厂外墙上鞠躬消散的女童亡魂。她没有纠缠,没有索命,只是深深一礼,然后归于虚无。那一刻,她不是被消灭的威胁,而是终于得以安息的受难者。
如果玉石能助她解脱,为什么不能帮更多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未曾谋面的亡魂:葬礼上哭泣的家属没能听见的告别,车祸现场徘徊不去的司机,老宅深处低声唤儿的祖母……他们未必作恶,只是困在执念里,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虫,动弹不得。
而他,或许能成为剪断那根丝线的人。
不是靠战斗,不是靠压制,而是倾听,接纳,引导。
他缓缓站起身,将玉石放进胸前内袋,紧贴心脏的位置。那里还留着林小雨画作的折痕,纸面微凸,像一枚隐秘的勋章。
他转身拉开柜台旁的旧书柜,翻找起来。灰尘簌簌落下,在光柱中飞舞。他要找的是母亲留下的一本手札,封面褪色,页角卷曲,里面记着些零散的丧仪流程和驱邪符咒。他从未认真读过,总觉得那是过时的老规矩。可现在,他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安魂”的记载。
手指掠过一本本泛黄的册子,忽然停住。
最底层,夹着一张折叠的宣纸。他抽出来展开,纸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字:
渡灵诀
字迹娟秀,是母亲的手笔。下方有几行小字:“非克邪之术,乃引路之法。心诚则通,执念自解。”
他怔住。
原来她早就知道。
不止是驱赶,还有送别。
他小心翼翼将宣纸折好,放入内袋,与玉石并置。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颗心跳。
回到柜台前,他重新打开抽屉,陶猫仍在原位,红釉眼睛静静望着他。他没有再碰它,也没有把它收起来。就让它待在这里吧。它是第一个向他传递善意的灵体残留物,是新方向的起点。
他轻轻合上抽屉。
金属滑轨发出一声轻响,平稳收拢。
窗外,街面已被夕阳染成橘红色,行人稀少,脚步拖出长长的影子。一只野猫从屋檐跃下,落地无声,尾巴高高翘起,像一把黑刃划破暮色。
丁浩站在柜台后,双手撑在木面上,指节因久握而微微发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地板上,边缘清晰,不再颤抖。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让玉石只为杀戮而亮。
它该学会温柔。
他伸手摸向内袋,指尖隔着布料触到那张宣纸的棱角。温度尚存。
就在这时,掌心忽然一烫。
不是剧痛,也不是预警,而是一种熟悉的、近乎呼唤的热度。他迅速掏出玉石,发现裂纹中的金晕正在缓缓流转,如同血脉复苏。
他猛地抬头。
柜台玻璃映出他的脸,瞳孔微缩。
而在玻璃深处,陶猫的红釉眼睛,不知何时,已转向正前方,直直“盯”着他。
它的尾巴尖,轻轻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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