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动了那张油纸的一角,丁浩盯着边缘的折痕。他伸手将纸摊平在工作台上,光从窗格斜照进来,映出纸上一道细长的压印——像是被竹篾反复刮过留下的痕迹。
“这不是包装纸。”他说。
沈墨走近,低头看:“什么意思?”
“它被折过三次,形成一个固定尺寸的信封形状。”丁浩用指尖沿着折线滑动,“林永忠不是随便包起来的,他是按规矩来的——老匠人做事,差一分都不行。”
沈墨立刻掏出手机拨通技术组:“把刚才取出的鳞片重新拍照,重点拍外层油纸的折叠方式和纤维走向。”
电话刚挂,他的对讲机响了。监控组传来消息:林木名下的运输车已在城西货运站启动,车牌号确认无误,目的地尚未录入系统,但车辆正朝高速入口方向行驶。
丁浩抬头看向墙角的桐油桶。桶底编号“037-1”还清晰可见。他拿起那根刻着“037-2”的断篾,两相对照。
“这两个编号是一对。”他说,“一个留在现场,一个随货发出。他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能追到第二个箱子。”
沈墨眼神一紧:“你是说,他已经料到自己会出事,所以把证据分成两份?一份藏下来,一份送出去引我们注意?”
“不止是引注意。”丁浩摇头,“他在等有人能看懂他的语言——竹工的语言。三横两竖是结构密码,‘木’字是凶手名字,编号是对称标记。他把所有信息都编进了这门手艺里。”
沈墨沉默两秒,随即下令:“调集最近三日所有以‘家具修复’‘私人收藏’名义发出的竹器清单,筛选与林木账户有关联的运输记录,优先排查开往邻市古玩市场的车辆。”
五分钟后,结果出来了。一辆登记在林木表弟名下的货车,于昨夜十一点四十七分从城中村装运一只特制楠竹箱,目的地标注为“南岭古艺堂”,申报内容为“传统竹编仿古容器”。
“时间吻合。”沈墨盯着屏幕,“正是林永忠死亡当晚之后。”
“而且申报人用了化名。”丁浩看着打印单上的签名,“但这笔交易是从林木手机发出的验证码完成的。”
沈墨立即协调警力兵分两路:一组前往高速卡口设伏拦截货车;另一组直扑林木租住地——城中村青竹巷十三号后院的小作坊。
丁浩随队行动。车子驶入狭窄巷道时,天空开始飘雨。作坊门锁着,但窗户玻璃碎了一角。技术员破窗而入,打开里侧木门。
屋内堆满半成品竹料,角落立着一口老旧灶炉,炉膛里残留着烧尽的木炭。墙上挂着几把工具,其中一把柴刀的刃口有明显使用痕迹。
丁浩走过去,轻轻取下柴刀。刀柄磨损处沾着些许深色粉末。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金属混着植物油脂的味道。
“和桐油桶里的成分一样。”他说。
沈墨示意技术人员全面采样。就在此时,一名警员从里间储物柜后发现暗格,拉开后里面藏着三个未封口的竹箱,每个夹层中都塞满了灰褐色鳞片状物,另有两包虎骨碎片和一小袋疑似雪豹牙的制品。
“不止穿山甲。”沈墨翻看箱内衬纸,“还有至少四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组织样本。”
丁浩蹲下身,检查其中一个箱子的编织纹路。第三层竹丝有明显的停顿点,三根篾条被割断后再接续,手法与林永忠制作的第一个箱子完全一致。
“他让人照着林师傅的手法做假货。”丁浩低声说,“用同样的工艺,藏同样的东西。只是这次,没人会拼死留下证据了。”
沈墨点头:“所以我们必须赶在第二只箱子交付前截住它。”
对讲机突然响起:拦截组已在省道十八号出口拦停目标货车,司机试图弃车逃跑,已被控制。车上确有一只编号为“037-2”的楠竹箱,尚未拆封。
“打开没有?”沈墨问。
“刚准备动手,等您指示。”
“录像全程开启,原样带回。”
丁浩没说话。他走到院子中央,仰头看着屋檐滴落的雨水。他闭上眼,掌心贴向空气,像在感受某种无形的存在。
片刻后,他睁开眼:“他还在这儿。”
“谁?”
“林永忠。”丁浩望着工作台的方向,“他没走。他在等最后一只箱子回来。”
沈墨没追问。他知道丁浩从不说虚话。
两小时后,货车及全部涉案物品押送至分局物证室。与此同时,林木在货运站附近一处废弃仓库被捕,当时他正试图更换车牌,并携带一张前往边境小镇的长途车票。
审讯室里,林木坐在桌旁,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神情平静。
“我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他说,“我只是送货的。客户给高价,我接活而已。”
沈墨将一叠照片推到他面前:桐油桶盖内侧的指纹放大图、柴刀刃口纤维比对报告、运输单据上的签名对比、账本上写着“老客户预定”的手写记录。
“这些呢?”沈墨问。
林木扫了一眼,嘴角微动:“指纹可能是之前修桶时留下的。别的我不清楚。”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连续三天半夜回到经纬阁后院?”沈墨声音不高,“监控拍到了你扛着麻袋进去,熬油,处理竹料。你说你只送一次货,可你去了三次。”
林木终于抬眼:“那是补料。林师傅急着完工,让我多送点。”
“可你送的是染过色的老楠竹。”丁浩站在门口开口,“内芯被掏空,注入防腐剂,再填进违禁品。你当他是瞎子?他发现了,所以想停工。你就杀了他,然后继续做完箱子,把第二个发出去。”
林木冷笑:“你有证据说我杀了他?尸检报告出来了吗?法医怎么说?”
沈墨站起身:“我们现在不谈死因。我们谈你如何利用一位老匠人的手艺,把国家级保护动物制品伪装成普通竹器,通过合法渠道转运。谈你如何伪造订单、冒用身份、建立地下网络。谈你在作案后清理现场,却忘了桐油桶盖会被蒸汽熏出指纹。”
他停顿一秒:“更蠢的是,你用了他的工艺,却不懂他的语言。你以为只要做得像,就没人知道。可你不知道,他会说话——用竹丝说话。”
林木脸色变了。
丁浩转身离开审讯室,回到经纬阁。
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工作台上。那只拼回完整的半截竹篮静静躺着,原本断裂的三根篾条如今排列整齐,组成一个清晰的“木”字。
他伸手,轻轻抚过那个字。
“找到了。”他说。
没有回应,也没有声响。但那一刻,他感觉手中的竹篾微微暖了一下,像是被人握过很久的手艺品,在终于被人读懂后,轻轻松了口气。
沈墨走进来,手里拿着结案文书。
“正式立案四项罪名。”他说,“故意杀人嫌疑待进一步尸检确认,其余三项证据充分,可以提起公诉。”
丁浩点点头。
“你还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沈墨忽然问。
“哪一句?”
“在你第一次见他魂魄的时候。他说:‘别让我的手,变成他们的刀。’”
丁浩沉默良久。
“我没让他变成刀。”他说,“我让他变成了钥匙。”
沈墨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一同走出经纬阁。巷口青石湿润,几株野草从砖缝里钻出。远处传来收摊的吆喝声。
丁浩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框上,一道浅浅的刻痕仍在——三横两竖。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跟上沈墨的脚步。
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砖地上,像两根未曾断裂的竹篾,稳稳延伸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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