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清晨，浓稠的灵雾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片山峦。往日里，这灵雾是修炼的助力，可今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雾气沉重地压在屋檐树梢，连鸟鸣都显得稀疏而遥远。
演武场上，阿兰正练习着刀法。她的双刀舞动如风，却不如往日那般流畅，刀锋偶尔会微微颤抖，显露出心神不宁。不远处的孙小月，一边擦拭着手中的短刃，一边不自觉地频频抬头，望向通往主院的那条青石小径，眉头微蹙。
“你也感觉到了？”阿兰收刀，走到孙小月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孙小月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刃口：“这雾气…粘稠得让人心慌。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不仅仅是她们。整个黑风岭居住区的女修们，今日都显得有些异样。平日清晨热闹的灵液池边，只有寥寥数人，且都沉默寡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丙字二十七号石室内，王蓉悄无声息地合上她那本用特殊暗语写就的《异人录》。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几乎凝滞的浓雾，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昨夜她观测天象，东南方向的雾霭曾出现一道极不自然的撕裂痕迹，仿佛被什么锐利之物强行破开，但转瞬即逝。她在《异人录》上新添一笔：“辰时初，东南雾裂，隐有锋锐之气残留，疑为高速御空所致。山雨欲来。”
她的目光投向主院方向，那里是曹三阳居住的石室。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今日，这压抑的平静将被彻底打破。
与此同时，黑风岭外围，一道玄色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破开云雾，疾驰而来。赵凝脚踏一柄泛着霜寒之气的飞剑，周身气息凝练如实质，赫然已是炼气五层巅峰！与一年前离开时那个气质清冷、甚至略带隐忍的女子相比，如今的她，宛如一柄彻底出鞘的绝世宝剑。眉宇间的稚嫩和犹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杀伐淬炼后的冰冷与决绝。曾经的朴素灰衣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袖口与衣领处以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隐隐流动着灵光。那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样式简单的乌木簪挽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木簪尖端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幽蓝光泽，分明是淬了剧毒。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挂的一柄连鞘短刃，刀鞘古朴，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的归来，没有一丝征兆，却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气势。
“嗡——”
就在赵凝的身影出现在黑风岭上空的那一刻，演武场上，所有女修手中的兵器，无论是阿兰的双刀，还是其他人佩带的剑、鞭，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向这位降临的强者表示敬畏，又像是在发出预警。
这突如其来的异象让所有人心头巨震，齐刷刷地抬头望去。
曹三阳正从主院石室中走出，准备进行每日的晨练。就在赵凝威压降临的瞬间，他指间那枚一直沉寂的黑戒，猛地传来一股灼烫感，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警示般的刺痛！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抬头望向那股强大气息的来源。
玄衣如墨，身影翩然落地，点尘不惊。赵凝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瞬间穿透了稀薄的晨雾，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石室门口的曹三阳。那目光中，不再有丝毫当初利用“龙穴”时的功利与权衡，也没有离去时的决绝，只剩下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冰冷的质问。
整个黑风岭，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女修都屏住了呼吸，感受到那股远超她们想象的灵压，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赵凝一步步向前，她的步伐并不快，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径直走到曹三阳面前三丈处站定，这个距离，既保持了威慑，又足以让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曹三阳。”
她的声音清冷，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曹三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和戒指传来的异常灼热，迎上那双冰冷的眸子：“赵师姐，别来无恙。”
赵凝没有理会这客套话，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法器，上下扫视着曹三阳，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今日归来，有三问于你。”她开门见山，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望你如实作答。”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第一问，”赵凝抬起右手，食指虚点，目光却扫过在场的一些熟悉面孔，如阿兰、孙小月，最后回到曹三阳身上，“你可知，昔日七号蚁巢众女修，因你之故，命运几经颠覆，乃至面目全非？”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莉因你被逐，身败名裂，不知所踪；孙小月卷入龙穴之争，家族倾轧，身不由己；阿兰……”她的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已然煞白的阿兰，“道心蒙尘，昔日锐气尽化戾气，困守于此。这些，你可曾知晓？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你胡说！”阿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厉声尖叫，双刀瞬间出鞘，身形一动就要扑上来。她无法忍受有人当众揭开她的伤疤，尤其还是以这种审判般的姿态。
然而，她身形刚动，赵凝甚至未曾转头，只是左手拇指在腰间短刃的刀镡上轻轻一叩。
“铮！”
一声清越的刀鸣响起，并非攻击，只是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气逸散而出，如同无形的墙壁挡在阿兰身前。阿兰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铁壁，胸口一闷，气血翻涌，踉跄着后退数步，脸上满是惊骇。她竟连让对方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
赵凝这才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阿兰如坠冰窟，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被冻结。
曹三阳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赵凝列举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根根刺扎进他心里。小莉的离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孙小月、阿兰等人的现状，他也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一直逃避，将这一切归咎于命运或是她们自身的选择。此刻被赵凝如此直白地揭开，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否认？显得苍白无力。承认？又该如何面对？
就在这时，一直在角落沉默观察的王蓉，忽然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开口道：“赵师姐所言，部分属实。据我观察记录，蚁巢时期女修们的命运转折点，确实与曹师弟的入住和离开高度重合。虽因果难定，但关联性无法忽视。”
她的话，像是一份冷静的证词，佐证了赵凝的质问。
一直隐在人群后方的苏云，此刻不得不出面了。她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走上前来打圆场：“赵师姐远道归来，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往事已矣，其中或有误会。不如移步茶室，饮杯清茶，慢慢叙话可好？”
赵凝的目光终于从曹三阳身上移开，落在苏云脸上，那目光锐利得让苏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第二问，”赵凝根本不理苏云的提议，她伸出第二根手指，同时脚下轻轻一踏。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地面微震，众人隐约感觉到，脚下深处的地脉灵气，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朝向曹三阳石室方向的流动异样。
“你可知，这黑风岭地脉，近一年来枯竭之势莫名缓解，灵气复苏？而你所在石室，正是这复苏灵气汇聚的核心节点？”赵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问题，“地脉灵气，为何独独青睐于你？是你身怀异宝，还是……你本身，就是这地脉异变的根源？”
地脉异变！这可是关乎一方修炼根基的大事！众女修闻言，皆是色变。若曹三阳真能影响地脉，那他的价值和对黑风岭的意义，将完全不同往日！
曹三阳心中剧震。地脉灵气汇聚之事，他隐隐有所察觉，修炼时确实感觉比别处顺畅，但他只以为是苏云布置的聚灵阵效果，从未深究。难道……这真的与灰白空间，与这枚戒指有关？
苏云见状，急忙插话，试图将事情拉回“可控”范围：“赵师姐说笑了，黑风岭地脉复苏，乃是自然之理，三阳所居石室灵气稍浓，也是因为我特意布置了小型聚灵阵的缘故，岂能……”
“哦？”赵凝终于正眼看向苏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断了她的话，“苏师妹对这黑风岭地脉，倒是了解得很。连我赵家秘传的《地脉寻踪术》都未能立刻洞察的细微流向，苏师妹仅凭一个聚灵阵就能断言其因果？”
她的话语如同匕首，直刺苏云话语中的漏洞。苏云脸色微变，强笑道：“师姐误会了，我只是依据常理推测……”
“常理？”赵凝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仿佛要将苏云彻底看穿，“那你再以常理推测一下，为何每月十五子时，当地脉阴气最盛之时，流向曹三阳石室的灵气会骤然加剧数倍，形成短暂的灵气漩涡？这也是你聚灵阵的功效？”
此言一出，苏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这件事，是她借助赵家秘宝才隐约察觉的绝密，赵凝是如何得知得如此清楚具体？！
就连一旁的王蓉，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将这一关键信息在心中记下：“每月十五子时，灵气漩涡……与曹三阳灵力暴动周期吻合！”
场面彻底失控。赵凝的第二个问题，不仅将曹三阳推到了风口浪尖，更隐隐将苏云也牵扯了进来，暗示她知晓甚至隐瞒着更深的秘密。
赵凝不再看脸色难看的苏云，她的目光重新锁定曹三阳，那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穿透他的肉身，直视其灵魂深处。
场中寂静得可怕，所有人都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赵凝缓缓抬起了第三根手指。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第三问，也是最后一问。”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压迫：
“曹、三、阳。”
“你，究竟是人——”
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一闪而过，与曹三阳意识深处那片灰白空间中，那个曾窥视他的、模糊而古老的视线，产生了刹那的重合！
“——还是某个沉睡万古的老怪物，精心培养的一枚……棋子？”
“轰！”
曹三阳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赵凝的瞳孔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仿佛化作了两个旋转的漩涡，要将他的一切秘密都吞噬进去。指间的黑戒灼热到几乎要烙进他的骨头，灰白空间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闪现、破碎。老怪物？棋子？这两个词如同魔咒，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迷茫。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思考这个问题，逃避探究戒指的真正来历和自己的特殊之处。此刻，被赵凝以这样一种无可回避的方式，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感觉自己一直赖以支撑的某种东西，正在崩塌。
赵凝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或者说，等待着他崩溃的反应。
而远在人群之外，借助一件隐匿法器暗中观察的吴娇，正屏息凝神。她的“灵嗅”天赋让她捕捉到了赵凝剑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仿佛来自北境苦寒之地的冷梅幽香。同时，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凝刚才降临方向的一处悬崖边缘，那里，似乎有一个半掩在杂草中的、样式古朴的剑匣一角闪过。职业本能让她心中一动，悄然记下了这个位置。
王蓉的《异人录》在神识中飞速更新，记录着赵凝功法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与记载中某种禁忌功法《霜寂诀》相似的寂灭煞气。
苏云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脸上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寒。赵凝的回归和这三问，彻底打乱了她的布局。
山雨，终于来了。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曹三阳，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第一次被迫直面那个关乎他存在本质的、最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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