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如一幅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温柔地覆盖了喧嚣的城市。白日的燥热被夜色滤去，只余下带着植物汁液清香的凉意，随着晚风悄无声息地潜入半开的窗户，拂过面颊，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宁静。窗外，钢铁森林般的摩天大楼次第亮起，千万点璀璨的灯火刺破沉沉的黑暗，汇聚成一片流动的光之海洋，倒映在路明非漆黑的瞳孔里，恍若将整条星河搬到了人间。
在这片人造星河的背景板前，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路明非深陷在略显破旧的电脑椅中，指尖在键盘上轻盈而迅捷地跳跃、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屏幕上是《星际争霸》那熟悉的、充满年代感的界面，一场激烈的对战正在进行。虫族的刺蛇与神族的狂热者在狭小的矿区展开血腥绞杀，光影特效在略显粗糙的画面上爆开。男孩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专注，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仿佛隔绝了窗外的整个繁华世界。
“明明，你这操作也太下饭了吧？矿都让人端了还不GG？干脆点投降得了！”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声音。视频通话窗口里，一个顶着憨态可掬熊猫头像的家伙正眉飞色舞。
“好了好了，知道您老人家星际皇帝，行了吧？”路明非头也不抬，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语气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衰仔”式敷衍。屏幕下方，他的鼠标接口空空如也。若是此刻插上鼠标，以其前世磨砺出的顶尖微操和战术意识，对面那个还在洋洋自得的老唐，恐怕连三分钟都撑不过去。
“嘿！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别嘴硬啊明明！”熊猫头像得意地晃动着，“来来来，再战三百回合！哥教你做人！”
“不打了，真有事。”路明非停下操作，屏幕上的部队瞬间因为失去指令而陷入混乱，被对方轻松收割。他转向摄像头，脸上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带着点惫懒的笑容。
“哟？啥事儿能比星际争霸重要？说出来听听，哥在美利坚给你参谋参谋！”老唐凑近摄像头，一张典型的亚洲面孔上写满了热情和自来熟，眼睛亮晶晶的。
路明非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峡冰冷刺骨的江水、青铜城压抑窒息的回廊、龙王诺顿那焚尽一切的暴怒龙吟……以及最后，那个为了弟弟向整个世界复仇的、悲怆而决绝的身影，如同破碎的潮水瞬间涌入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忐忑：“就…过几天有个美国大学的面试，叫卡塞尔学院。我想试试，但心里有点没底，英语啥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完美复刻了上一世那个衰小孩面对未知时的模样。
“嗨！我当什么大事呢！”老唐一拍大腿，豪气干云，“来来来，哥现在就给你紧急特训！包教包会，面试官听了都得给你竖大拇指！记着啊，要是真来了美国，第一时间给哥打电话！哥带你坐灰狗，吃遍唐人街！” 他的热情隔着屏幕都能把人点燃。
路明非笑了，这一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带着暖意。他当然不需要再学这些基础英语，以他前世在卡塞尔和世界各地厮杀的经历，英语早已如同母语般融入血液。但看着屏幕那头老唐眉飞色舞、真心实意想要帮忙的样子，他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嗯嗯”应和，仿佛真的在努力汲取知识。这份笨拙的关怀，是他重活一世，无论如何也想守护住的微光。
“好，一定给你打电话。”路明非郑重地点头，如同许下一个承诺。
视频窗口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风扇的嗡鸣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喧嚣。路明非向后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老唐…罗纳德·唐…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那个在冰冷江底被自己亲手终结的龙王，那个至死都念着弟弟的兄长。这一次，命运的齿轮必须扭转。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勾勒着计划，三峡、青铜城、康斯坦丁…每一个细节都需要重新考量。不能让老唐重蹈覆辙，不能再让龙王之血染红长江。纷乱的思绪如同藤蔓缠绕，不知不觉间，疲惫感上涌，他沉入了睡眠。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路明非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梧桐树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飘荡着早点摊的烟火气。就在一个街角，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陈雯雯。她穿着那条标志性的棉布白裙，安静地站在树荫下，像一朵清新的小茉莉。
她也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些许惊讶，随即扬起手，轻轻挥了挥：“路明非？”
路明非脚步一顿，心中了然。这一世，他早已不是那个会为白月光一个眼神就心跳加速的懵懂少年。有些羁绊，越早斩断，对双方越好。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主动走了过去，脸上挂着平静而疏离的微笑。
“毕业这几天过得还好吗？”他开口，语气是朋友间寻常的问候。
“嗯，还好。看看书，和同学聊聊天。你呢？”陈雯雯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我？老样子，打打游戏，帮婶婶跑跑腿。”路明非语气轻松，目光却坦然地看着陈雯雯的眼睛，没有了过去那种躲闪和期待。他停顿了一下，决定不再迂回，声音清晰而平稳：
“陈雯雯，有件事想跟你说清楚。以前，我确实喜欢过你。喜欢了很久，也…挺认真的。” 他看到陈雯雯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的直接。“但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让我明白了很多。人嘛，总是要向前看，要改变的。所以，今天我想把这件事坦白说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免得彼此心里还有什么误会或者负担。”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释然的坦荡，甚至有点自嘲：“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的喜欢，可能更像是我自己编织的一场梦，挺傻也挺一厢情愿的。不过，还是谢谢你，陈雯雯，谢谢你出现在那段时光里。”
陈雯雯安静地听着，白皙的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慢慢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歉意，也有如释重负。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路明非…你好像真的变了很多。以前的你…嗯…总是有点…蔫蔫的？但现在，你能这么坦率地说出这些话…” 她抬起头，目光真诚地迎向路明非，“其实，我也该向你道歉。以前…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接受…可能让你困扰了很久，真的…对不起。”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诚恳的歉意。
“都过去了。”路明非摇摇头，语气温和而坚定，“就像你说的，人总会变的。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希望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 他的笑容依旧平和，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豁达。“明天总会更好的，对吧？”
“你真的…不一样了。”陈雯雯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曾经坐在教室角落的男孩。
“是啊，就像我刚才说的，人总是会变的。”路明非看了看手表，做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婶婶还等着我买东西回去呢。再见，陈雯雯。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跳跃。
他对着那个站在树荫下的白色身影，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神秘、又像是祝福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过去：“对了，说不定…再过不久，你喜欢的人，就会对你开口了哦。”
说完，不等陈雯雯反应过来，他便转身，迈开脚步小跑起来，将女孩脸上那混合着惊讶和困惑的表情留在了身后。风掠过他的耳畔，吹起了额前的碎发。
跑过一个街角，路明非才放缓脚步，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心里嘀咕着：“呼…总算是把话说开了。不过，对着女孩子说这种话，果然还是有点…不得要领啊。这嘴皮子功夫，看来还得练练。”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他抬起头，望向家的方向，目光穿过城市的楼宇，澄澈而坚定。属于路明非的新生，正一步步踏在脚下这平凡而坚实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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