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榉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门外隐约的流水声隔绝。路明非站在蛇岐八家大家长——橘政宗的和室办公室中央，脚下是冰冷光滑的榻榻米，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线香和纸张陈年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源氏重工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景象，更远处能瞥见东京湾的一角碧蓝。
橘政宗并未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而是跪坐在一张矮几前，正用竹勺从铁壶中舀起热水，动作行云流水地注入面前的茶碗。白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温润儒雅的面容。
“大家长怎么突然想起来邀请我到日本分部参观？”路明非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双手插在卡塞尔学院的校服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内衬布料。这个邀请来得毫无征兆，让他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橘政宗抬起头，脸上是和煦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初雪。他放下竹勺，将一盏碧绿的抹茶轻轻推到矮几对面，示意路明非坐下。
“路君，请坐。”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长者特有的温和，“茶刚点好。”
路明非依言在矮几前盘腿坐下，姿势有些僵硬。他看着那碗浓稠翠绿的液体，没敢立刻去碰。
橘政宗双手拢在宽大的和服袖中，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穿透力，落在路明非身上：“主要就是想见见你。”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卡塞尔学院的新星，S级的路明非。你的名字，如今在混血种的世界里，可是如雷贯耳啊。据说你刚入学没多久，就协助击杀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几个月前，又在京城重创了大地与山之王……如此功绩，堪称传奇。”
路明非连忙摆手，那碗抹茶被他碰得轻轻一晃：“不不不，大家长您过誉了。击杀龙王这种大事，哪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都是校长、教授们运筹帷幄，师兄师姐们拼死搏杀，我……我就是个新人，运气好，在旁边捡漏，尽了那么一小份力，真的，很小的一份。”他垂下眼，盯着榻榻米的缝隙，语气是习惯性的、近乎刻意的自贬。这是他的保护色，尤其是在这些深不可测的人物面前。功劳越大，麻烦越多，他太清楚这个道理了。
“运气？”橘政宗轻轻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在龙王面前，运气可不足以支撑任何人活下来，更遑论给予致命一击。路君，过分的谦虚，有时反而会让人看不清真实的锋芒。”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但你击杀两位龙王的功绩，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是无法被任何人忽视的勋章。蛇岐八家，向来敬重真正的勇士。”
那“勋章”两个字，让路明非心头微微一凛。他抬起头，扯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您……您太过奖了，真的不敢当。我就是个普通学生。”
“算了，”橘政宗向后靠了靠，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锋芒只是错觉，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啜饮一口，“年轻人懂得藏锋，是好事。锋芒毕露固然耀眼，但也容易折断。”他放下茶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家常，“这次来日本，印象怎么样？东京的繁华，与我们源氏重工的……特色，可还习惯？”
路明非松了口气，赶紧顺着话题往下说：“挺好的！风景很好看，特别是晚上，灯光亮起来特别壮观。吃的……嗯，饭也挺好吃的，拉面、寿司、天妇罗都尝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水果太贵了。”
橘政宗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喜欢就好。东京的繁华只是冰山一角，日本还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富士山的雪顶，京都的古刹，北海道的温泉……你还有很多景点没去过吧？剩下的几天，我安排稚生好好带你四处走走看看？”他的提议显得非常真诚，带着长辈式的关怀。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摇头，拒绝得斩钉截铁：“不了不了，谢谢大家长好意！我……我明天就走了。”
“明天？”橘政宗脸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惋惜，“这么匆忙？难得来一趟，不再多玩一会吗？日本分部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带你去熟悉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路明非脸上，带着询问的意味。
路明非避开了那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玩了，真的。学院那边……嗯，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他含糊地说着，语气却很坚决。“毕竟不回学院拿装备，怎么能把你杀了呢！”路明非在心中想。
橘政宗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钟，那温和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长辈对固执晚辈的无奈和宽容：“那好吧。真是可惜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和服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希望你以后还会来日本分部。蛇岐八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嗯，谢谢大家长招待。”路明非也赶紧站起来，微微鞠躬，“那我就告辞了。”
“一路平安。”橘政宗站在原地，脸上重新挂起那标志性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路明非再次欠身，然后转身，脚步略显急促但尽量保持平稳地向门口走去。拉开沉重的榉木门，门外走廊的光线透了进来。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和室内，茶香依旧袅袅。橘政宗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而冰冷的东京城，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钢铁森林的倒影，平静无波，谁也猜不透这位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矮几上，路明非那碗未动过的抹茶，已经彻底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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