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方大陆至高无上的神女,你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象征。
你的职责,便是在万民匍匐祈求时,降下虚无缥缈的祥瑞,为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生灵带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运”。
你是被云端之上、那至高无上的神灵亲手选中的女孩。
从此,你享有无尽的尊荣,受亿万人敬仰,地位尊贵,仿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然而,回溯至神灵派人下界挑选神女的那段昏暗岁月,你还只是蜷缩在尘泥里的一个影子。
一个贫穷的、像野草般被践踏的女孩。爹爹视你为拖累,小娘则将你当作可肆意榨取劳力的牲口。你的世界狭小且冰冷,充斥着无休止的劳作、刻薄的咒骂和饥寒交迫的长夜。
那时你以为,神灵的选择,是将你从无边苦海中拯救出来的唯一曙光。
如今才惊觉,那或许只是从一个看得见的炼狱,坠入了一个更为精致、也更为绝望的无形地狱。
那一日,记忆中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小娘厉声命令你将一袋沉甸甸、沾满泥土的土豆背到邻镇贩卖,卖不完,便不准归家。
那袋土豆的重量,几乎压垮了你瘦削的脊梁,漫长的路途,磨破了你单薄的草鞋。夕阳西下,寒风吹起,你蜷缩在街角,看着还剩小半袋的土豆,心中一片冰冷,已然准备迎接又一个露宿街头的夜晚。
就在这时,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金丝边软靴,突兀地映入你低垂的眼帘。那鞋面的丝绸光洁得不像凡间之物,精致的金线刺绣在落日余晖下闪着微弱却尊贵的光。
你怔怔地抬头,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看到一个线条优美、白皙光滑的下巴,以及周身笼罩着的、不容亵渎的圣洁光晕。
他停在你面前,声音温和得像初春的融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孩子,你很适合做神女。”
“神……女?”你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吐出这个陌生而遥远的词汇,眼中满是茫然。
“神女,是慈悲的化身,是连接神与人的桥梁。你将拯救万物苍生,为所有诚心向你祈福之人,带去幸福与安宁。”他极有耐心地解释着,声音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可是……幸福?你瑟缩了一下,低声嗫嚅:“可我……我从没见过幸福……怎么带给他们呢?”
那使者温柔地笑了,仿佛听到了一个天真有趣的问题。“不必担心,伟大的神灵会赐予你。他会给你无穷无尽的爱,多到你日后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咀嚼,每一次迈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祂的恩泽与眷顾。”
“无穷无尽的爱”……这几个字像蜜糖,瞬间黏住了你渴求温暖与救赎的心。
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向你伸来的、骨节分明的手。那一刻,他仿佛真是降临凡间的救世主。
现在回想,那只手牵引你踏上的,并非通往天堂的阶梯,而是沉入另一个深渊的滑轨。
你曾天真地以为,神灵是遥不可及、神圣不可侵犯的抽象存在。
直到被带入云雾缭绕的神殿,你才赫然发现,那端坐于神座之上、接受众神跪拜的至高存在,赫然便是当日接引你的那位“使者”。
祂俊美无俦,威仪万千,看向你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所有物的专注与……。
你的自我意识,在成为神女后,被那种“无穷无尽的爱”温柔地、持续地侵蚀、剥离。
正如祂所言,你进食时,必须是祂将你抱于膝上,亲手喂予,享受着你的依赖与顺从;你行走时,必须是祂牵着你,指引每一步方向,美其名曰“怕你摔着”。
祂说,人类照顾婴儿便是如此。
你的确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爱意”了。
但那不是你需要的。你需要的,或许是尊严,是自由,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存在价值,而非一个被精心圈养、展示的神偶。
你太懦弱了。就像河水中一株无根的水草,旁人随意抛下一点饵料,你便会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乖乖上钩。
你深知,弱者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遑论反抗。于是你沉默,你接受,你逐渐麻木。
你站在高高的神坛之上,身着华美却沉重的神女服饰,目光冷漠地俯瞰着脚下的一切。
你看到了你那曾经对你非打即骂的爹爹和小娘,此刻正卑微地跪在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前方,额头紧贴地面,身体因敬畏而微微颤抖。
然而,心底翻涌的,并非想象中的畅快淋漓,而是一种更深的、弥漫无际的荒芜与苍凉。
你张开嘴,流利地背诵出那些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祷告词句。宏大的声音通过神力传遍每一个角落。这一刻,万众寂静,的确无人敢对你不敬。
可你比谁都清楚,这看似至高无上的尊荣背后,是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在操控着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为万民祈福的仪式持续整整一日。这一日,低贱的平民需始终跪地叩首,直至额前淤青;稍有权势者虽可免于叩首,却仍需长跪不起;而皇室贵胄,仅需戒荤食素一日以示虔诚。
看啊,这就是赤裸裸的不平等。从出生那一刻起,命运早已标好了价码。人生而不同,何来公平可言?
你也曾见过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如今你自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拥有了凡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尊荣与……“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时常如此诘问自己,将那份日益滋长的、想要逃离的渴望,归结为自己的不知足与贪婪。
日复一日的仪式,年复一年的“被爱”,你的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无神。耳边亿万生灵的祈愿和诉讼,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无意义的嗡鸣。
终于,在一次盛大的祭典上,在念完最后一句祷词后,你感觉体内某种支撑彻底碎裂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褪色。你像一片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羽毛,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冰冷的高台之上。
身后是侍女与神官们惊慌失措的呼喊与骚动,台下是万民惊恐的哗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不是意外,而是你成为神女以来,日夜承受那“恩赐”与“爱意”所必须支付的代价——自我湮灭的代价。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你仿佛又看到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灵,祂的脸上或许有关切,或许没有。
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祂,也对着这无可留恋的人世,说出了此生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来生……”
“……那份‘恩宠’与‘尊荣’,我可以……不要了吗?”
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风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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