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世间安有完人？
枫叶堡已经变了模样，从最初山凹的破败，慢慢变成了一座军堡的雏形。
按照营建官的图纸，民夫们靠着勤奋努力，已然完成了接近七成的工程量，主体的防御设施，箭楼，观察哨口，武备仓库，水槽等等都一应俱全，剩下的营房马暨和基建附属，绝对可以在深冬来临前保证完工。
庄峤有些忙碌，萧干要坐镇盘山县城，所以监督军堡修缮的差事就落到了庄峤身上，那二十个府军亲卫，由萧丙带队的，除了看管瞎子，剩下的就是跟随庄峤四下检查。
因为钱粮拨付超过了民夫们的预期，所以现在大家干劲都很足，都想拼命完成后，就能顺利归家。
庄峤为十二座军堡的民夫争取到了超额粮饷的事情，已经在十二座军堡民夫中传开了，所以走到哪里，小郎君好的招呼声，都让庄峤有些赫然，其实钱粮拨付都是萧干签发的，可这个实惠的名头，却被萧干强行安插到自己头上，以期酬谢这段时间庄峤的谋划。
名声这玩意，就是通过底层民众的口口相传慢慢变大的。
好名声的累积很难，但坏名声的累积却很容易，如同瞎子慕东阳这般，搞得所有人如同面对洪水猛兽的名声，也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这两天来，庄峤总算学会了如何驾驭马匹，只是每天大腿内侧都被鞍鞯磨得有些火辣辣不爽，遭到了亲卫萧丙的呲笑。
“小郎君，其实只要不紧张，身体随着马儿运动的幅度，基本都能做到人马合一的前行，自然不会把胯下磨烂。”
庄峤拱拱手表示受教了，这让他有些恍然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学车的经历，最初的一天也是膝盖大腿酸痛不已。
巡视了一天又回到了原点，枫叶堡的黄昏还是有些景致，虽然没了枫林的绝美，但是夕阳余晖落下照耀山头的光芒，总会让人心中感怀。
叮叮咚咚的古琴声忽然飘荡在山间，庄峤这才回神，瞎子又开始弹琴了。
尽管跟慕东阳接触时间很短，但庄峤通过两个晚上的喝茶谈天已经发现了，瞎子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全能者，懂音律书画，懂茶道花鸟，也懂四时农商，更懂岐黄经术，还懂排兵布阵阴谋权诡。
这种人应该是引领这个王朝发展的根基型人才啊，因何要混到如此悲惨境地？
庄峤有些诡异地猜想，或许命运觉得他的能力足够强大，才故意让他失去了一双眼睛？
“先生今天的琴音依旧是萧瑟悲凉，难道这世界就没有一点东西能够让你舒怀？”庄峤泡好茶，给手指不停地瞎子递上一杯。
慕东阳停下了抚琴，“老夫在这隆武朝之内，早就是已死之人，如果不是心里还有一丝念想，可能早就隐埋于黄土蒿丘之中。如此这般心境，哪里会有舒怀之意？”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庄峤淡淡说完，又吟唱了一首，“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楚楚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诗经的词，只能吟唱才能体出其味，庄峤一首曹风蜉蝣，只让瞎子呆愣当场，可惜没了眼珠子，说不定会被共情得嚎啕大哭。
夜风呼呼吹过，二人间沉默后没了话语，直到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才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萧岚山来了！来得比庄峤预想的快得多，原本估计是布政使先到的，结果等来的却是府军主将。
来了好大一批府军~！府军正将出阵，基本配备五百人护卫，别小看五百人这个数量啊，不但是府军的核心精锐，战力也是府军里最强大的存在。
庄峤第一次见到了萧岚山，此刻的府军主将全身明光铠束甲，腰悬佩剑，身形魁伟，方正脸上有些不怒自威的威慑，脸型跟萧干相似，棱角分明硬朗，眉头粗，眼睛却很细长。
“小子庄峤，见过将主！”庄峤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也不管那直刺刺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散发出的震慑。
虽然有不少白衣傲王侯的刚硬话本桥段，但庄峤却绝然不去当那种傻b，他可以跟瞎子恬然喝茶，也可以低头对府军主将显露恭顺，做人啊，千万不要当钢筋，再硬的钢筋也会被掰断的。
“哼，你小子。”萧岚山连甲都不卸，大马金刀做到了庄峤的位置上，眼睛连瞧都不瞧对面的瞎子，仿佛对面就是空气，“本以为能哄得了犬子言听计从的是只老狐狸，却不曾想是个小毛头。”
“将主说笑了，庄峤虽年轻，却也知道轻重，对副将主岂会有欺瞒之心？”
“说得好听，这回还不是把这小混蛋丢到火架子上烤，你倒好，出了主意就跑，万一罗沁那个老家伙先来，他应付不了，你又该当何罪？”萧岚山这话就是摆明欺负人不讲理了。
哪有当了媒婆撮合，还要人家保证能生儿子的道理？庄峤翻了翻白眼瞟了下着萧干，这人虽然暴躁，但是在自己父亲面前，还是温顺得像只猫儿。
“就是因为知道将主大人最后肯定会来安定一切，所以庄峤这才和副将主商议了先行离开的。”庄峤向萧干挤了挤眼，先甩个小小马屁赞扬一下主将的霸气。
萧干为了帮庄峤脱身，也急声辩解道，“父亲，庄峤所言句句是实，孩儿确实跟他商议决定的。”
“住嘴~！”萧岚山脸上有些难看，也有些无奈，“你这个笨蛋，奈何这小子真的没有坏心眼，不然你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庄峤心里也是一惊，到底该萧岚山是将主啊，萧干再是武勇也只能当副将，区别就在这里，经验眼光判断手腕，无论哪一样，萧干和他父亲比起来，差距着实有些大了。
应付这样的家伙可得用心，并不好糊弄啊！
“算了，也懒得浪费口舌，你们两个混蛋给老子滚下去。”萧岚山对着萧干庄峤喝骂一声，然后对着瞎子悠悠说道，“老子今晚要跟一个死人说些不是人听的话！”
萧干和庄峤互视一眼，知道萧岚山要和慕东阳谈事情了，而且绝对是不适合第三个人听的事情，于是连忙行礼过后，匆匆退出了高台。
萧岚山的亲卫一字排开，将谈话的高台隔离了一百步开外，任何人都听不了里面丁点声音才作罢。
庄峤有些叹息，以他和萧干目前的段位，的确没资格听取那些上层人物们的隐秘，这是无奈也是一种保护。
“喂，庄峤你说，他们会谈些啥？”萧干嘴里咬着一截甘草枝，一边靠了靠身旁的庄峤。
“将主大人，肯定是认识慕东阳的？说不得还有过共事的经历？甚至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很亲厚？”庄峤肯定地回答，“至于他们能谈些啥？信息太少，我怎么可能知道。”
“其实我也不明白父亲是不是真的认识慕东阳这个人，自我懂事开始他从未提及，我知道这个名字特征，还是因为府军内部的密档。”萧干有些鄙夷瞄了他一眼，“呵，我还以为你真能预算一切呢？”
“大哥，拜托，预算事物也是需要基础条件的好不好？没有根由的胡乱猜测，只能是瞎子过河盲人摸象而已！”庄峤摸着脑袋哀叹一声。
“咦，你愿喊我大哥了啊？”萧干脸上有些欣喜的模样，“家里只有我一个独子，也没有一个弟妹撑门面，所以父亲才对我特别严格，要是能有你这样一个兄弟倒也不错。”
庄峤翻了翻白眼，有些无语也有些了然。
萧岚山来了，顶在萧干精神上的压力，此刻也似乎解除了很多，他像是变了个人！
回想起初见萧干时的冷酷模样，原来都是伪装啊？这段时间里为了完成任务，他才刻意隐藏心性，照搬了父亲的行为模式，来应对盘山县的一切，现在萧岚山到来了，他终于可以卸下了重担和责任，回归到原来本真的模板里。
这家伙如果在自己以前的世界，绝对是个有实力的硬派男影星才对！
实话实说，萧干这样的家伙，确实只适合呆在军队里建功立业，他的性格上缺陷，让他应付不了隐藏面目下的波云诡谲，他可以凭着暴力砸乱一切阻拦，却没办法使用精巧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
猛将和智将是有区别的，前者御力，后者御心！
果然，这世间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存在啊！
高台上的谈话听不见，但是隐约从风中传来的怒吼，以及鬼哭狼嚎般的哀嚎，还是时不时进入到萧干和庄峤的耳朵里，好像，连庄峤心爱的茶具，都被砸烂了？
侍从亲卫们如同木雕泥塑，一丝不动拦在他们两个面前，只让两个家伙抓耳挠腮面面相觑。
夜已经深了，萧岚山沉稳缓步地从高台上下来，整个人还是一样的霸气威武，但是庄峤还是敏锐地发现了眼中的一丝哀伤和疲惫。
“传令扎营枫叶堡，今晚不走了，修整一宿，明天我带个死人回盘山！”萧岚山对亲卫下了命令，转头对着萧干和庄峤，“未来三天内，你们就呆在枫叶堡不准外出，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只顾着出了驻地，去到府军自己的扎营地点。
萧岚山走后，慕东阳也从高台下来了，手里捧着的古琴已经有些破碎，这玩意可是薛家高价收购的，足足花了两百多贯，现在只能拿去烧柴火。
不知是不是错觉，庄峤觉得瞎子整个人似乎有了点生机！？
看来萧岚山和瞎子真的是旧识，而且是那种相熟相知的旧识才对。彼时各为其主相互攻杀，现在恩怨情仇缠绕之下，着实让人唏嘘。
“庄小子，某，欠你一个人情！”瞎子突然很郑重地对庄峤行了个礼，“如果某能够为上天垂怜，此生必定厚报！”
瞎子说完话，也自顾着回去了自己房间，再不管目瞪口呆的两个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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