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水岩呆了一天，傅俭用最珍贵的东西招待了庄峤和萧干，瓦罐里的羊肉不断翻滚，熟了一块就被傅俭捞上来切碎，沾点盐就喂在口中很是舒服，即便黄面糜子饼啃着有些刺嘴，庄峤也毫不在乎地，与萧干傅俭一起喝酒吃肉的感受，可远比杏花楼那种酒宴吃得更让人舒心。
傅俭的老婆牧羊女阿兰，此刻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二十多岁在庄峤心目中正是青春曼妙之龄，可是在这穷山恶水之地里的生存，已然让这个女人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的枯槁。
“阿兰，我们以后不用担心吃的了！”傅俭笑眯眯地给自家女人端了一碗羊肉汤，小心翼翼吹凉后递到嘴边。
“你是不是遇到你的族人了？我们两个这么多年，都很难得看到你这么开心笑过一次！”牧羊女阿兰非常虚弱，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关怀，让傅俭看着有些揪心。
“你放心，我不会回去的，就像当初我给你承诺的一样。”傅俭放下碗对她回答。
“我是西羌人，你是隆武人，聪和慧是你的孩子，他们将来，还是要回隆武的吧？”阿兰的这一个问题让傅俭一时有些难以回答了。
“他们还是该回去的！”阿兰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庞上来回摩挲，“就像我在梦里，也时常回到格桑花开满的草地上一样，祭祀阿姆曾说，每个人都有回归之地，不要忘记自己来的地方。”
“等他们大一点再说可好？”傅俭低下头有些恍惚。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要有阻拦他们回去的想法？”阿兰捏着他的手，力气有些大。
“我答应你~！”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是傅俭却用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傅俭的两个小子挺机灵，老大傅聪七岁，老二傅慧五岁，算起来从裕皇四年那场死里逃生开始，不知不觉的，傅俭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已经超过十个年头的时间，此间一切早已融入到每个方面。
解决了黄水岩村落的生存问题，傅俭就少了很多顾虑，庄峤萧干也很开心。
有了这个地头蛇一般的人物引荐合作，庄峤他们的行进速度大幅度提升，别看傅俭是个断臂大汉，可府军生涯留下的武勇底子依旧不可令人小觑，因而这方圆三百里的大小聚集点，基本都知道傅俭的大名不可欺。
加上有了庄峤的平等通商保证，这里的聚居地方的人也不用像往常一般躲藏，甚至生出不安分之心，毕竟商队最大的作用，还是能够给他们带来生活的便利和好处。
往日里，又有谁会掏心掏肺地跟他们掰扯呢？以诚待人的态度，别人又怎么会不认同？
在庄峤的规划和傅俭撑头组织下，这里众多山头上聚居的人们，一致认定了以后跟民卫军五月商盟的友好通商条款，以及达成了不可攻击商盟商队的共识，否则会被群起攻之。
解决了这个压在庄峤心里的最大隐患之后，商盟的大队伍便进入到了更为通畅的平路地带，这一段路程大概也有五百多里，却是整个旅程里最为轻松的地段之一，先前山岭密布的路途，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有些揪心。
民卫军先前探路的斥候，一路向四周散开，尽量提前发现诸多不安分因素，以免阻碍了商盟的行程。
原本很多人都以为走过了诸多山岭后，从此就该是一路通途到达西羌，可是斥候却偏偏传来了一个让所有人心里一紧的信息。
斥候发现了在黄水河上游的一处山谷里，发现了一队骑兵留下的印记，数量不算多，却也有三百多之数。
民卫军也有五百骑兵，原本是不儊对方的存在，可是接下来第二队斥候的传讯却让人非常郁闷。
张五须带着平州的强盗来了，看样子不像是为了别的，似乎就是冲着五月商盟而来。
庄峤心里有些吐血，张五须你他娘的这是吃撑了还是咋的？从原山黑森林到这里，足足有五六百里地啊，何况还要翻山越岭，这是何苦？
得到了这个信息后，庄峤立即就让整个队伍停下了脚步，再次加大斥候力度过后，萧干庄峤这才赫然发现，原来这条毒蛇早已经吊着自己，故意走到了这段适合骑兵发挥的地方，才准备发动。
他娘的， 真以为老子的民卫军是个泥捏的不成？这回不弄死你丫的，老子从此跟你姓好了！
“头领，我们的行踪，被平州民卫军发现了！”
听到属下的话语，一匹红色骏马上，有个身着红衣带了帏帽纱巾的娇小身形微微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发出清脆之音，“我们一路隐匿行迹？他们是如何发现得了？”
“五娘子，可能是在山谷里停留时，马匹留下的粪便和行动痕迹露出了马脚，这才被他们发现。”另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人恍然道。
“平州民卫军的斥候竟然如此难缠麽？”叫五娘子的女人清脆之音再度响起，思维间仿佛也有些踌躇，“旦叔，如今之时，我们该怎么办？对方虽然臃肿不便，我们此刻也失去了先机啊？”
“平州民卫军虽有民卫军之名，有人却说它现在隐然也有府军之实，就是不知这话是不是够份量？”那个叫旦叔的中年人颇为傲气，很是不相信烂泥一样的民卫军队伍能够被捏成一支强军。
“头领，如此这般，不如就让我们去试试斤两，他们这一趟可是不知多少年才能遇上一回的大买卖啊？”女子身后的马匹上，又是两个魁梧壮汉出声鼓噪。
马贼嘛，哪有贼出空手而回的道理？再说这出门一趟跑了几百里地，如果连照面都不打一个，说不得会被道上的兄弟们知道后笑死！
“也罢，大家小心一点，府军出身的萧干不可怕，听说那参军庄峤诡计多端，我们别着了他的道才好！”五娘子略微沉吟一下，还是决定先行试试民卫军此刻的斤两再做打算。
“五娘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而已，听说他那年岁比你都低的，有啥可怕？”又有一名叫罗波的小头领催马跃动，带着马贼们开始加快了速度冲锋。
“还是小心为妙，大意吃亏容易送命！”五娘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感受，但还是抱着一丝警惕，跟随着队伍一起出击。
说起来，平州大盗张五须大名鼎鼎，可谁又知道，顶着这个偌大名头的，居然会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日头已经开始偏西，距离斥候收到的信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看样子张五须那队马贼也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发动正面攻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民卫军此次精锐出击就有三千战兵，骑兵也有五百多，平时除了开路搭桥的几百人先遣队，大部分都是混在商盟队伍中间担任着组织梳理行进，给马贼们造成了一种错觉，觉得这个队伍真正能战的，似乎就那么寥寥几百人，剩下的都是待宰的猪羊？
想想也是，天下间走商行商的，哪有保镖人数超过押运人数的道理啊！即便民卫军七千多的总数，没有超过商盟一万两千多的数量，但就对比而言，已然是足够夸张。
萧干倒是跃跃欲试想跟马贼打一场测试，检验下民卫军骑兵队的真实战力，不过这一条被庄峤否决了。
任何商队都不会喜欢马贼这种团体，庄峤当然也不例外，如果能够有机会一举歼灭他们，庄峤肯定不会犹豫。
可是民卫军骑兵队现在可是庄峤手里的王牌宝贝疙瘩啊，如果跟马贼这种没有价值的队伍硬抗，这绝对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那我们怎么干？让这么多人摆个乌龟阵，总不能连个头都不露吧？”萧干就算比以往理智沉稳得多，但武人骨子里的骄傲，还是不容许自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连头不敢伸。
“如果是以前，你想跟那些马贼玩玩单挑啥的，我不会反对，但现在你是一军之主，担负整个商盟安全重任的，就不适合再做这种事情了！”庄峤劝解了他一下，“将主，要打也得找机会，这么硬碰硬不是我们的风格啊！”
张五须的马贼队伍来了，然后，对面已经严阵以待，就是摆好了乌龟阵的那种严阵以待！
所有的辎重车辆和卸下了牛马的车架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乌龟阵，上面还覆盖着盾牌木板等等远程防御准备，基本上严丝合缝得连手都难以伸进去那种。
旦叔傻眼了，马贼傻眼了，就连红衣女子五娘子也有些傻眼了，这他娘滴的偷袭变成了攻城是麽？
距离斥候发现他们也就两个时辰不到的模样，这个商队居然就能如此快速反应防御，现在成了这般模样，还怎生打得起来？
“撤~！”五娘子咬了咬牙就要发出命令时，对方的那个乌龟壳子里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钻出一个骑着马的人，打着旗帜向着这边慢慢走过来。
“前面的可是平州张五须头领？”萧甲全身束甲冷着脸问，眼睛却滴溜溜不断观察着马贼队伍的信息。
“正是某等，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旦叔立即接口回复道。
“我们参军说了，张头领不远千里来回奔波，实在不能空手而归，不如就给各位送份礼物，希望各位此后不要纠缠，大家各自安好赶路，可成？”
萧甲话声一落，马贼这边就是哄笑一片，这种场景以往他们经历过无数回，基本都是那些牛羊在最后求饶挣扎的祈祷。
“哈哈，让老子看看，你们的诚意礼物在哪里？”小头领罗波大笑一声，抽出长刀直指萧甲显得很是骄狂桀骜。
“我们参军说了，如果你们能够对天发誓，拿了东西就走的话，他立即就安排人给你们送出来，总价值不低于二十万贯的财物！”萧甲倒是不怵马贼长刀的威胁，只是觉得参军给他的任务，让他实在有些丢人绷不住想笑啊。
结果萧甲这话一出，马贼们真的笑得更欢了，有的甚至捂着肚子发不出声，这可能是他们抢劫了一辈子都没遇到过的欢乐事情！让强盗马贼讲信用，赌咒发誓不得作恶，这是怎样的脑回路才能想出来的招数啊？
“哈哈，就凭你们让老子这么开心，好，老子罗波给你们发誓，这回收了你们民卫军商队的财物后，就不得再行追杀骚扰，如有违背，天地不容！”罗波伸出手指对天发誓后，就对着萧甲吼道，“发誓完了，快把东西拿出来。”
萧甲有些无奈地对着后面摇了摇手上的旗帜，果然，那边的缝隙开得更大了，一队人推着很多独轮车向着这边慢慢过来。
独轮车上全部都是丝绸锦缎，足足有一千多匹的模样，被民夫摆放成一堆，如此数量别说这些马贼，就连五娘子也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虽然隆武朝内丝绸锦缎积压造成有价无市，可这些东西一旦出了隆武，妥妥的就是价值百金千金的硬通货啊，不说西羌，单单就是挨着自己最近的羯族戎族领地里，都是稳妥的大买卖啊。
好吧，人家东西送到了，兑现了承诺，萧甲看到完成了任务，也飞快和运送的民夫一起撤离开来。
好大一堆的丝绸锦缎！这一堆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让人红眼热血呢？
只是，马贼们又傻眼了，怎么回事呢？
如此之多的丝绸锦缎，怎么运回去啊？他们就不到四百人，不到四百匹马，难道每个人背上都要背着五六匹锦缎前行麽？这一匹丝绸足足二三十斤的重量加上人，都可以直接把马儿压得爬不起来啊！
即便强行把马儿架起来走路，估计回去的这五百多里路途，天知道要走多久呢？
“我们上当了！不能要这些东西！”五娘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庄峤这个混蛋的险恶用心。
“五娘子，你疯了麽？这么多钱，加起来二十万贯远远不止啊！说不要就不要了？”听闻她的话，一向言听计从的马贼们似乎也开始炸开了锅有些不满。
以往他们打劫一趟，能有个三两万贯收益的都是烧了高香，现在一下子这么多的巨额财富，怎能轻易撒手？
“你们拿着这些东西跑得掉吗？”五娘子冷哼了一声，“那个狗屁参军就是在考验你们的贪心。”
“哼，一群软蛋，看到我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缩头乌龟，敢出来跟大爷们找死麽？”马贼们似乎也眼红得有些忘乎所以了，“五娘子，别想那么多，都装起来吧！”
“撒手，我叫你们撒手！”眼见着众人并不听从自己的劝诫，五娘子终于还是发了飙，扯出鞭子就开始抽打身边的马贼开始教训起来，只是这一打，似乎更加激起了某些人的凶性。
“五娘子，老头领走了以后，要我们听你安排，可是你都干了啥？老子们是马贼啊，连抢个娘们你都要唧唧歪歪阻止，老子算是受够你了，今天你要是还拦着兄弟们发财，老子罗波就跟你分道扬镳！”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拼命想装丝绸的马贼，似乎也停顿下来，黑森林马贼的内讧，不偏不倚的，就在此时发生了。
五娘子心中一凌，原来自己心中不安的元素，就是来自这里啊，庄峤这个混蛋好厉害的人心算计！
“老子罗波是马贼，马贼天生吃的就是掉头饭，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混个屁，要发财的跟着我，要走的随意，有了这么多钱，老子还怕不能另起炉灶麽？”罗波这一番话决裂的话语，直接就让现场噤声。
“罗波，你这么做对得起老头领麽？”五娘子有些急了，眼睁睁看着这些混蛋回不了头的感受实在煎熬。
罗波冷哼一声没有言语，可这已经是无比明确的表态了，
“你们想死我管不了，有谁愿意跟我走的就一起，想死的就留下！”五娘子也丢下一句狠话想进行最后的劝诫。
事实让人很失望很伤心，财帛动人心真的不是一句空话，那些马贼都默默给五娘子让开了道。
五娘子气得内心冰凉，最终也只有旦叔四人愿意跟着她一起离开，剩下的几百号蠢货，个个都陷入到了巨大的财富美梦中似乎永远也醒不过来！
明明自己是带着一群马贼来打劫的，现在这般究竟是为了啥？别人甚至都没有射出一支弓箭，就已经完全打垮了这个群体，烂泥真的扶不上墙啊！
皮旦看着五娘子有些浑浑噩噩的状态，担心她遭受不住这种压力打击，在走了一段路程后，就准备在一处河滩上稍微休息一下。
天色虽不算很晚，但周围已然慢慢变黑，不远处似乎有些光亮，皮旦面上一喜，有火光就是有人，可以去找他们抢些东西，毕竟这一趟来回也不可能带上那么多物资。
等到五人一起走到火光近处时，这里却空无一人，皮旦心里暗自叫着糟糕，自己这些人估计被人整了。
“弃械投降，饶尔等不死！”果然，当数十把弩箭对着众人瞄准时，只让皮旦五娘子以及剩余三个马贼大惊失色。
“老子跟你们拼了。”三个马贼一发狠，护着五娘子抽刀准备反击，结果却被噗噗几声弩箭出匣的声音，直接击穿大腿躺在地上哀嚎哼哼。
“别杀他们，我投降！”五娘子扔掉了手中的短剑，语气间十分萧瑟，按下了皮旦手中的长刀，“我就是他们的头领，旦叔，你也放下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头领是个聪明人。”话声未落完，五娘子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小青年，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也很雅致，脸上的笑容温和灿烂，属于那种非常容易激起别人好感的类型，跟周边虎视眈眈的的军汉比起来有种强烈的反差。
“你就是民卫军的庄峤？”这种情况如果五娘子还不明白的话，那她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想不到在下些许薄名，都能为平洲马贼大头领知晓，荣幸之至！”庄峤呵呵一笑，直接走到那个头戴帏帽纱巾的娇小女子跟前，“在下对头领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五须竟然是名女子？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呢？”
“世间成王败寇之事如白云间隙，如今败了就是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五娘有个请求？”五娘子说完这话有些黯然。
庄峤倒是有些兴致了，这女贼头看样子应该是极其标致的，难不成死到临头还想凭着美色翻身？老子倒想看看你能搞出些啥花样出来。
庄峤故作沉吟，“说来听听看。”
五娘子有些漠然缓缓出口道，“他日如果大人打破了五须寨，请放过里面的一百多孤残孩童吧，他们还小，没沾过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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