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哨声划破了海岛的宁静。
纪黎明匆匆赶到工房时，方国栋已经站在中央的空地上，手里挥舞着一卷图纸。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在简陋的工房里回荡。
“同志们！上级对海产加工厂寄予厚望！”
方国栋拍打着图纸：
“这是我设计的全自动研磨机图纸，今天就开始改造！”
三营的女兵们面面相觑。
一营二营的男兵们也懵懵懂懂。
这年头军人的文化实际上没有那么高，不像是后世，大家上了大学来入伍，或者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前来入伍，当年两年再回去读大学。
更多的是小学文凭，甚至还有不识字的。
方琪站在最前排，军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
她皱着眉头，目光在图纸和方国栋之间来回移动。
“方技术员。”方琪直截了当地问：“这机器我们能用吗？”
方国栋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同志，这种精密机械需要专业培训，我已经决定让一营的男同志来操作。”
工棚里顿时炸开了锅。
女兵们交头接耳，有几个已经涨红了脸。
这是还没入局，就把她们排斥在外了。
男兵表情也不太好。
他们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纪黎明看到叶祈安站在人群后方，双手抱胸，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方技术员。”
叶祈安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工棚瞬间安静下来：
“三营从建立第一天就在这里工作，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生产工艺。”
方国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叶副团长，科学就是科学。这套设备需要至少初中文化程度才能操作，女同志们在机械方面...”
“方技术员！”
方琪突然打断他，一步跨到机器图纸前：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看不懂？这不过是个简单的齿轮传动系统！”
纪黎明惊讶地挑眉。
方琪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里，主动轮带动从动轮，通过这个变速装置调整研磨速度。”
“我说得对吗？”
方国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这群“没文化”的女兵中有人能看懂机械图纸。
“理论是一回事，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
方国栋很快调整表情，“这种设备需要定期维护保养，需要计算传动比......”
“我们可以学。”
叶祈安平静地说，但纪黎明能听出她声音里压抑的怒火：
“如果方技术员愿意教的话。”
方国栋的眼镜片反射着晨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部里已经批准了我的改造方案，设备三天后运到，届时我会培养一营的骨干。”
纪黎明看到叶祈安的手指掐进了自己的手臂。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是对女兵能力的否定，更是对她这个副团长决策能力的质疑。
“既然如此。”
叶祈安深吸一口气：“三营会全力配合改造工作。”
“但是方技术员，我希望你能给女兵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方国栋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开始指挥勤务兵清理场地。
女兵们沉默地散开。
在技术员们来的时候，她们就期待了，她们就激动了。
然而没想到最后......
还没开始，就被踢出局。
女兵们继续原来的工作，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最先是三营做的，为什么最后会给别人？凭什么？
纪黎明走到叶祈安身边，低声道：“别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叶祈安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明白，这不是一台机器的问题。”
“如果这次退让了，以后女兵在任何技术岗位都会被边缘化。\"
她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但纪黎明知道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
夜幕降临。
纪黎明蹲在煤油灯下，仔细研究方国栋留下的图纸副本。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门外传来三声轻轻的敲门声，两短一长。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进来。”
纪黎明迅速将图纸翻面。
叶祈安闪身进入，手里抱着几本厚书和一卷草纸。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完全看不出白天的挫败。
“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她直奔主题，将草纸铺在桌上。
是她手绘的机器结构图，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数据和公式。
纪黎明惊讶地看着她：“你懂机械设计？”
“不懂。”叶祈安摇头，“但这三天我几乎没合眼，把团部所有相关书籍都翻了一遍。”
她指着图纸上一处：
“看这里，方国栋设计的传动比有问题。”
“按照这个比例，电机负荷会过大，不出一个月就会烧毁。”
纪黎明瞪大眼睛。
这也是他发现的问题。
更让他震惊的是，叶祈安完全靠自学，就找出了这个专业技术人员都忽略的错误。
“还有这里。”
叶祈安继续道，手指移到另一处：
“轴承设计不合理，海岛上湿气重，用这种开放式结构，不到一周就会生锈卡死。”
纪黎明感到一阵热血上涌。
他翻开方国栋的图纸，指着一处叶祈安没提到的部位：“这里也是。”
“他为了节省成本，用普通钢材代替不锈钢，在海水环境下撑不过三个月。”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欣赏。
“所以——”
叶祈安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他的设计根本行不通。”
“不仅行不通。”
纪黎明补充：“还会造成重大损失。”
“这台机器造价不菲，如果因为设计缺陷报废，责任算谁的？”
叶祈安的笑容消失了：“算我们的。”
“方国栋会说是操作不当，而操作机器的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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