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临水的回廊上。
起初有些沉默。
纪灵犀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听身旁的徐晏之轻笑一声，指着池中一条肥硕的锦鲤道：
“纪小姐你看，那鱼儿倒是会享福，专挑荷花荫下打盹，瞧着比我们还自在。”
他语气轻松有趣，瞬间打破了尴尬。
纪灵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顺着他的话道：
“它若是听得懂，怕是要反驳，说我们还能赏花饮茶，它却只能啃水草呢。”
徐晏之挑眉，故作惊讶：
“纪小姐此言差矣，你怎知它啃水草不快活？”
“说不定它觉得那便是世间第一等的美味，正如我觉得这满池荷花便是夏日最好的馈赠一般。”
他说话时，眼神明亮，带着一种感染人的活力。
纪灵犀被他逗得笑意更深，那点紧张感彻底烟消云散。
她发现这位徐公子果然如哥哥所说，风趣健谈，而且很会找话题。
他从荷花谈到古人咏荷的诗句，信手拈来，显露出扎实的学识。
又从荷花池的构造，引申到南方园林的布局特点。
见解独到，听得纪灵犀津津有味。
他并不卖弄，反而时常引导纪灵犀说话：
“听闻纪小姐喜好骑马？京郊马场的草场这个时节正好，策马奔驰，当真是快意事。”
又或是，“纪小姐平日里除了骑马，还喜欢做些什么？我瞧这府上景致布置雅致，想必小姐也是位雅人。”
纪灵犀渐渐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说起骑马的趣事，眼睛闪闪发亮。
徐晏之听得认真，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偶尔插几句自己行商途中见过的各地马匹和风土人情。
内容新鲜有趣，极大地满足了纪灵犀的好奇心。
他言语风趣，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和尊重。
既不让纪灵犀感到被轻慢，又不会过于拘谨无趣。
一场赏花下来，两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得仿佛相识已久。
回到敞轩时。
孟枕月和徐夫人看着这对年轻人一个眉眼带笑，一个脸颊微红却神情愉悦，心中便都有了数。
宴席结束后，送走徐家母子，孟枕月笑着拉过小姑子的手：
“如何？”
纪灵犀抿着嘴，眼角眉梢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却又清晰地说道：
“他...他说话真有意思，懂得也多...和哥哥说得一样好。”
孟枕月了然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看来，这门亲事，已然成功了一大半。
剩下的，便是双方家长顺理成章地走流程了。
徐家的动作比纪黎明预想的还要快些。
荷花宴后不过五六日，国子监徐司业便亲自携夫人登门拜访。
姿态放得颇低，言语间对纪灵溪是赞不绝口。
显然是徐晏之回去后没少说好话。
寒暄过后，徐司业便委婉又郑重地提出了结亲的意愿，并奉上了丰厚的聘礼单子。
按理说，这正是纪黎明乐见其成的结果。
他千挑万选，多方考察，不就是为了给小妹寻得这样一门称心如意、又稳妥可靠的亲事吗？
徐家态度诚恳，徐晏之本人优秀且与灵犀投缘。
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然而，当徐司业夫妇真正坐在厅堂上，言辞恳切地提出求娶之意时。
纪黎明端着茶盏，听着对方夸赞自家小妹如何如何好。
心中却莫名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是滋味。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精心呵护的稀世名花，忽然有一天，被另一个人连盆端走。
理智上知道这是最好的归宿，情感上却仍有万般不舍。
纪黎明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一时没有立刻接话。
厅中的气氛似乎有片刻的凝滞。
徐司业夫妇是通透之人。
见纪黎明沉吟不语，面上虽依旧带着笑，心里却不由得忐忑起来。
莫非...纪给事中改了主意？还是觉得他们徐家门槛不够高？
纪黎明年前升了正四品的都察院六科掌印给事中。
坐在一旁的纪父纪母也有些意外，不解地看向儿子。
明明是他极力促成，事到临头怎么反倒犹豫起来？
孟枕月将夫君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中了然，暗自好笑。
她轻轻咳嗽一声，在桌下悄悄伸出手，握了握纪黎明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让纪黎明骤然回神。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心绪。
纪黎明放下茶盏，对着徐司业夫妇拱手。
“灵犀年幼，被家中娇惯惯了，性子天真懵懂，家中父母只盼她能一世安乐顺遂。”
“徐公子品性高洁，才华出众，乃良配佳选，徐大人与夫人更是家风清正，令人敬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聘礼单子：
“能得徐家如此看重，是舍妹的福气。”
“这桩亲事...我们纪家，应下了。”
此言一出，徐司业夫妇顿时喜上眉梢。
两人长松了口气，连声道：
“多谢给事中，多谢纪老爷、纪夫人！”
“请放心，我们必待灵犀如亲生女儿，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纪父纪母也终于放下心来，脸上绽开喜悦的笑容，厅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纪黎明坐在一旁。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罢了。
他想。
雏鸟终要离巢，只要她飞向的是幸福安稳的所在。
他这个做哥哥的，纵然心中酸涩，也唯有含笑目送。
并永远为她留着一处可以随时归来的港湾。
好在，他为她选的这个归宿，看起来甚好。
徐晏之那小子......
若日后敢对灵犀有半分不好，他自有的是手段。
如此想着，纪黎明心中那点不是滋味，才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安心和祝福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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