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明看着虞风华离去的背影，心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缓缓舒了口气。
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却没走。
一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喂，汉家郎君，你胆子不小嘛，敢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圣女看。”
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
她穿着稍简些的苗服，腕上戴着几个银镯。
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纪黎明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在下一时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我叫小乔，”小姑娘蹦跳着进来。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圣女确实是寨子里最美的花儿。”
“就是脾气冷了点，寨子里的男孩子都怕她。”
纪黎明笑了笑，没接这话茬，转而问道：
“小乔姑娘，与我一同被救回来的那位...他还好吗？”
小乔撇了撇嘴：
“那个啊，伤得比你重多了，还在昏迷呢。”
“不过医婆说了，死不了。”
她忽然又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
“你知道吗，本来阿青姐她们是要把你们扔去蛇窟的，是圣女看你们长得好看才救回来的。”
纪黎明心头一跳，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后怕：
“蛇窟？”
“对啊。”
小乔做了个鬼脸。
“我们寨子不欢迎外人，特别是男人。你们运气真好，碰上了圣女出门。”
“那我们会被如何安排？”
纪黎明试探着问。
小乔歪头想了想：
“按照惯例，外来的男人要是被留下了，就得干活抵命。”
“要么去采药，要么去照料蛊田，或者帮着修竹楼。”
她眼睛一亮。
“不过你说你是郎中，说不定医婆会留你帮忙呢！”
正说着，纪黎明忽然感觉手臂上一阵熟悉的冰凉触感。
他低头一看。
一条细长，通体银白的小蛇不知何时从竹榻缝隙中钻出。
正慢悠悠地缠上他的手腕。
那蛇鳞片细腻，在从竹窗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一双红色的眼睛如同宝石，正抬头与他对视。
纪黎明身体微微一僵。
“哎呀，小白怎么跑你这里来了？”
小乔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伸手。
“别动。”
纪黎明低声制止。
他保持着姿势，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小蛇在他腕间缠绕一圈，舒适地盘踞下来。
微凉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竟让他因陌生环境而紧绷的神经，奇异地舒缓了些许。
小乔惊讶地捂住嘴：“它...它好像喜欢你！”
纪黎明这次露出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是在下的荣幸。”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它是...圣女的蛊？”
小乔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圣女养大的，但不是本命蛊。”
“小白很挑人的，平时除了圣女，谁也不让碰，今天真是奇怪了。”
就在这时，竹帘再次被掀开，虞风华去而复返。
她一眼就看到了纪黎明腕上的白蛇。
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小白。”
她轻声唤道。
白蛇立刻抬起头，吐了吐信子。
却并未立刻离开纪黎明的手腕。
反而用头蹭了蹭他的皮肤，似乎有些不舍。
虞风华走上前，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白蛇的头。
然后用苗语低语了几句。
白蛇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纪黎明，慢悠悠地爬回虞风华的手腕。
绕了两圈，藏进了她的袖中。
“它似乎很喜欢你。”
虞风华看向纪黎明。
纪黎明连忙拱手：
“在下也不知为何惊扰到姑娘的灵物，实在抱歉。”
“只是...这雪银蛇实在太过神异灵秀，晚辈行医多年，也只在古籍中窥得零星记载。”
“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虞风华路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无妨。”
她淡淡道，“小白性温，无毒，它的唾液有疗伤之效。”
“它既愿亲近你，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纪黎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本身上几处隐隐作痛的地方，此刻竟舒缓了许多。
他心中对这小东西更是喜爱，面上感激道：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多谢小白。”
虞风华不再多言，转向小乔：
“带他去药庐见医婆，看看能否帮上忙。”
“是，圣女。”小乔欢快地应下。
虞风华又看了纪黎明一眼。
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瞬，转身离开了。
“走吧，郎君。”
小乔笑嘻嘻地说。
“我带你去药庐，医婆人可好了，就是有点啰嗦。”
纪黎明起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虞风华离开的方向。
这才跟着小乔走出竹屋。
阳光瞬间洒满全身，他眯了眯眼。
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山谷之中，四周群山环抱，云雾缭绕。
一座座吊脚竹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楼与楼之间由竹廊或石板路连接。
远处有瀑布如白练般垂下，水声隐隐。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和淡淡的药草味。
许多身着苗服的女子在寨中走动。
有的背着竹篓，有的提着水罐，看到小乔带着他，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些目光大多直接而坦然，但并无太多恶意。
纪黎明保持着温和守礼的姿态。
“这边走。”
小乔引着他沿一条石板小路往山谷深处走去。
“药庐在寨子东边，靠近百草园。”
路上，他们经过一片被低矮竹篱围起来的田地。
里面种植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
有些开着艳丽非凡的花朵，有些则结着颜色诡异的果实。
“那是蛊田，千万别靠近哦。”
小乔小声提醒。
“有些花草会咬人的，还有些下面可能养着小虫子。”
纪黎明郑重地点点头，将这些地方牢牢记在心里。
药庐是一座比寻常竹楼大上不少的吊脚楼。
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复杂的药香。
楼前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婆婆正坐在小凳上。
仔细分拣着簸箕里的根茎。
“医婆！医婆！”
小乔老远就喊起来。
“圣女让我带个人来给您帮忙。”
医婆抬起头，她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就是这小子？听说是个郎中？”
纪黎明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晚辈纪黎明，见过医婆。”
“略通岐黄之术，不敢称郎中，若蒙前辈不弃，愿效微劳。”
医婆放下手中的草药。
她站起身，围着纪黎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
“汉家的小郎君，长得倒是俊俏。”
“说说看，紫血藤和赤血藤如何区分？效用有何不同？”
纪黎明心知这是考校来了。
他略一思索，从容答道：
“紫血藤表皮呈深紫色，断面有紫红色汁液渗出，性寒，主清心凉血，解毒消肿。”
“赤血藤表皮暗红，断面汁液如血，性温，主活血通络，祛风止痛。”
“二者形似而性反，万不可混淆。”
医婆挑了挑眉。
又接连问了七八个关于草药辨识、药性、炮制的问题。
纪黎明均对答如流。
甚至在某些细节上还能引申一二。
“嗯，基础还算扎实。”
医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比寨子里那些只会认几种常用草药的丫头强点。”
“过来，帮我处理这些新采回来的‘鬼哭草’，记得戴上皮手套，它的汁液沾上会痒三天。”
纪黎明心中一喜，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他依言戴上手套，坐到一旁开始工作。
小乔见没她什么事了，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纪黎明专心处理着草药，动作细致而迅速。
医婆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一两句。
工作的间隙，他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
“医婆，与晚辈一同被救回的那位兄台，不知伤势如何？可需晚辈前去探视？”
医婆头也没抬，哼了一声：
“那个？死不了，躺着呢，断了两根肋骨，内腑受了震荡，失血过多，得将养一阵子。”
“怎么，你认识？”
纪黎明连忙摇头：
“并不相识，只是听闻是一同被救的，故而关心一句。”
“管好你自己就行。”
医婆淡淡地说。
“那小子眼神不正，醒了之后问东问西，打听寨子的事，被阿青警告了一次才安分点。”
“你既懂医术，就安心在这里帮忙，别学他。”
纪黎明心中凛然，知道江子原已经开始行动并碰壁。
他立刻表态：“晚辈明白，绝不敢多事。”
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医婆，晚辈方才有幸得见圣女的雪银蛇，实在灵性非凡。”
“不知寨中是否还有其他此类灵蛇？”
“晚辈绝无觊觎之心，只是心生向往，若能远观，便已足矣。”
医婆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沙哑地笑了两声：
“你小子，胆子不小，兴趣也挺特别。”
“灵蛇？寨子里多的是，就怕你到时候看花了眼，腿软走不动道。”
“先把手头的活儿干好再说！”
纪黎明连忙收敛心神，专心对付手里的鬼哭草。
这草药形状奇特。
叶片边缘有细密的小刺。
汁液呈墨绿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辛辣气味。
他按照医婆的指点，小心地剔除枯黄部分。
将可用茎叶分类放好。
药庐里的工作安静而充实。
除了处理草药，医婆偶尔也会让他帮忙研磨药粉，或者照看正在煎煮的药罐。
纪黎明手脚麻利，学得也快。
很快就得到了医婆的认可。
还允许他接触一些更重要的药材。
期间，他见到了寨子里的其他女子前来求医问药。
有被毒虫咬伤手臂肿胀发黑的，有采摘草药不慎中了瘴气的，也有只是寻常头疼脑热的。
医婆手段高超，或用银针放血，或敷以特制药膏，或给予内服汤药，往往都能药到病除。
纪黎明在一旁看着，对虞氏一族的医术。
尤其是对毒物和瘴气的理解，深感佩服。
他对待前来求医的寨民态度温和，有问必答，但绝不逾矩多言。
偶尔有年轻女子好奇地打量他，与他搭话。
他也只是礼貌回应，目光清澈，不带丝毫轻浮。
渐渐地，寨民们对这个“长得好看”、“懂医术”、“脾气也好”的汉家郎君。
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接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纪黎明正在帮忙分拣一批晒干的蛇蜕。
小乔又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纪郎中，纪郎中，圣女让你过去一趟。”
纪黎明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蛇蜕，看向医婆。
医婆挥挥手：
“去吧去吧，这边暂时没什么要紧事了。”
纪黎明道了声谢，跟着小乔走出药庐。
“知道圣女找我什么事吗？”
他边走边问。
小乔摇摇头：
“不知道呀，不过我看到圣女带着小白在祭坛那边，可能和它有关？”
纪黎明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是因为小白吗？
祭坛位于寨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由巨大的青石垒成。
上面刻画着繁复的图腾和难以辨认的符文。
周围立着几根雕刻着蛇形的石柱，显得古朴而神秘。
虞风华就站在祭坛边。
一袭红衣在青山绿水的映衬下，宛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那条名为小白的雪银蛇正盘绕在她的小臂上。
阳光下，银白的鳞片熠熠生辉。
“圣女。”
纪黎明走近。
虞风华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来了。”
她抬起手臂。
小白立刻昂起头，朝着纪黎明的方向吐了吐信子。
似乎有些兴奋。
“小白这几日有些躁动不安，食欲也不如以往。”
虞风华语气平静，“它似乎很记挂你。”
“我唤你来，是想看看它对你的反应是否依旧。”
纪黎明心中恍然。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探着靠近小白的头部。
小白没有躲避。
反而主动将冰凉的脑袋凑近他的指尖。
它轻轻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显得十分亲昵。
虞风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探究。
“看来它确实很喜欢你。”
她道，“雪银蛇天性敏感，能感知生灵的气息与心性。”
“它如此亲近你，说明你心思纯净，并无恶念。”
“能得小白青睐，是在下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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