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无尽的雨水和浓重的黑暗吞噬,只剩下书房里这一小方被台灯晕染的、温暖却充满沉重秘密的空间。
林薇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坚实的红木书桌,手中紧紧攥着那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父亲林守成那力透纸背、却又在最后变得潦草急促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灼烧着她的神经。
“惊鸿”之约……
“钥”之核心……
“信物”……时空之秘,命运之弦……
“它们”要来了……
内鬼难防……苏、王等人……
完吾未竟之事……
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强行嵌入了她对这个时代、对自身处境的认知框架中,将原本模糊的图景冲击得支离破碎,又强迫其重组为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骇人,却也隐隐透出轮廓的真相。
她不是偶然被抛到这个时空的孤魂野鬼。
原身的落水,父亲的“意外”去世,都绝非简单的家族倾轧或商业失败。
那枚将她带来这里的凤凰胸针,是关键的“信物”,关联着超越常理的“时空之秘”!
父亲林守成,深度涉足一个名为“惊鸿”的秘密计划或组织,这个计划似乎拥有某种足以影响时局甚至干涉命运的力量(“或可阻其一二”)!
而父亲,是被内鬼出卖,被“苏、王等人”(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叔父林守业和婶娘王氏!)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黑手所害!
父亲的遗愿,是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遗志,完成那未竟的“惊鸿”之事!
而她,林薇,这个异世来的灵魂,阴差阳错(或者说,冥冥之中?)成为了父亲日记中期盼的“有缘人”!
巨大的震撼过后,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沉重压力和责任。她原本只想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最多利用一点先知,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可现在,父亲的血海深仇,一个可能关乎国家气运甚至时空稳定的巨大秘密,就这么突兀而强硬地压在了她尚且稚嫩(无论是年龄还是对这个时代的认知)的肩膀上。
她凭什么?她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文物修复师,她连自保都尚且艰难!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她。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窗外狂暴的雨声,仿佛是她内心惊涛骇浪的外在映射。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但那沉闷的雷声依旧在天边滚动。
林薇缓缓抬起头,脸上犹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不再是一片茫然和恐惧。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茧而出的坚韧,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爬满了她的心间。
她不能垮掉。父亲在看着她。那些牺牲在隐秘战线上的人(比如赵书平)在看着她。这个饱经磨难的时代,也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重新拿起那本日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以更加冷静、更加理性的态度,再次研读那些关键段落。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从这些有限的信息中,提炼出尽可能多的、可以指导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首先,是“惊鸿”。
父亲日记中明确提到“惊鸿之约”、“惊鸿之力”。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代号。它可能是一个组织,一个计划,甚至可能是一种……传承?沈惊鸿的名字里,就带着“惊鸿”二字!这是巧合吗?
联想到沈惊鸿曾提及,凤凰胸针是他沈家曾祖母的遗物……一个大胆得令人战栗的猜测浮现在林薇脑海——沈惊鸿,会不会就是“惊鸿”计划或者组织的当代核心人物?!甚至可能就是父亲日记中那个需要与之履行“约定”的人?
这个猜测让她心跳骤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沈惊鸿对她从一开始的怀疑、试探、利用,就都有了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不仅仅是在考察一个可能的“未婚妻”或者一个有价值的“助手”,他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评估她是否与失踪的“信物”(凤凰胸针)、与知晓“惊鸿”秘密的林家有关联!
而他之前那句关于“干涉时空”的问话,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可能从家族传说中,知晓胸针的部分秘密!
其次,是“钥”。
父亲反复强调“物不全”、“无‘钥’相配,终是死物”。这说明,仅仅拥有凤凰胸针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关键的“钥匙”才能启动或者发挥其真正的力量。这个“钥匙”是什么?在哪里?父亲似乎至死都没有找到。
第三,是敌人。
明面上是觊觎家产、可能害死原身和父亲的叔父林守业、婶娘王氏。但父亲日记里提到了“东瀛倭贼,其心可诛”,并将“它们”要来了与“惊鸿”之力可能起到的作用联系起来。这说明,真正的、最大的敌人,是虎视眈眈的日本侵略者!而林守业、王氏之流,很可能只是被利用或者收买的内鬼和帮凶!
甚至……那个神秘莫测、对凤凰胸针和她本人表现出异常兴趣的山口一郎,是否也知晓“惊鸿”的秘密?他背后的日本特务机关,是否也将“惊鸿”视作了必须摧毁或夺取的目标?
第四,是父亲的“未竟之事”。
结合日记内容,这“未竟之事”很可能就是:集齐“信物”(胸针)和“钥”,启动“惊鸿”之力,用以对抗即将到来的、日本侵略带来的巨大灾难!
理清了这些,林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同时也感到了更加具体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她现在的处境,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多方参与的棋盘上,她手握着一枚关键的棋子(对“惊鸿”和胸针秘密的了解,以及她自身这个“有缘人”的身份),却对棋局的规则和其他棋手的布局知之甚少。沈惊鸿可能是潜在的盟友,也可能是需要警惕的对手;山口一郎是明确的敌人;秦雨浓目的不明;而身边的叔父婶娘,则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沈惊鸿在“惊鸿”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他是敌是友?
她必须找到关于“钥”的线索!
她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同时利用好“沈惊鸿未婚妻”这个身份的掩护,暗中调查。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暴雨在凌晨时分终于渐渐停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屋檐。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漫长而煎熬的一夜即将过去。
林薇将父亲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藏匿稳妥。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清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
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偶尔有早起的黄包车夫拉着空车跑过,留下湿漉漉的轨迹。劫后余生的城市,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但林薇知道,这宁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她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素雅的日常旗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她不能让人看出任何异样,尤其是沈惊鸿和可能监视着她的其他人。
上午,陈峰准时送来早餐和新的文件。他的神色似乎比前几天更加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小姐,先生吩咐,最近外面不太平,请您尽量不要外出。如果必须出门,务必让我陪同。”陈峰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低沉。
“出什么事了?”林薇心中一紧,试探着问道。是潜艇情报的事发酵了,还是……与“惊鸿”有关?
陈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哪些信息可以透露。“76号那边……动作很大,好像在搜捕什么人,波及了不少地方。我们的一些……外围联络点,受到了冲击。”
果然是情报战线的反噬。林薇了然,同时也感到一丝寒意。赵书平的牺牲,仅仅是个开始。
“先生他……还好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陈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先生很好,只是……很忙。”
林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她知道从陈峰这里很难得到更多关于沈惊鸿核心动向的信息。
她像往常一样,开始翻阅陈峰送来的文件。这些文件依旧看似零散,但有了父亲日记提供的背景,林薇再去看这些信息时,感受已然不同。
一份关于几家小型五金加工厂订单异常的简报,在她眼中,可能关联着某些特殊零部件的制造,或许与“钥”或者“惊鸿”所需的某种装置有关?
一份提及某位侨领举办私人收藏展的新闻剪报,会不会是某些隐秘势力交换情报或物品的幌子?
甚至一份看似普通的市政规划文件,关于某片老城区的拆迁改造,都可能涉及到父亲当年藏匿物品的某个地点?
她不再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开始主动地、带着明确目的性地去分析和联想。她知道这些联想大多可能是徒劳的,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必须去尝试。
下午,她借口需要购买一些绘画的颜料和画纸(这是她之前为了排遣压力而培养的爱好,也符合她“安静淑女”的人设),由陈峰陪同,前往南京路上的一家老字号文具店。
雨后的南京路,恢复了往日的熙攘,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巡捕房的巡警似乎多了起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行人。
在文具店里,林薇仔细地挑选着颜料,心思却全在如何利用这次外出的机会上。她不能直接向陈峰打探,那样太明显。她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两个穿着体面、像是银行职员模样的人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汇丰那边昨天出了点事。”
“什么事?”
“好像是一批刚从伦敦运来的、特别订制的保险柜钥匙模版,在海关查验时出了岔子,差点弄丢了!听说上头大发雷霆,正在严查呢。”
“保险柜钥匙模版?那玩意儿丢了可是大事!谁负责的?”
“不清楚,好像牵扯到好几个部门,现在都在互相推诿呢……”
保险柜……钥匙……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林薇!
“钥”!父亲日记里提到的“钥”,会不会并非一个抽象的象征,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一把钥匙?!一把用来开启某个特定保险柜,或者某个秘密装置的物理钥匙?!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得几乎战栗!她强忍住立刻追问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挑选颜料,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希望能听到更多信息。
但那两人很快付账离开了。
虽然信息有限,但“钥匙”这个具体的意象,无疑为“钥之核心”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可供追查的方向!
回去的路上,林薇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心中充满了新的思考和决心。
她需要想办法调查与汇丰银行那批钥匙模版相关的事情,看看是否能与父亲的“钥”联系起来。
她需要更多地了解沈惊鸿的过去,他的家族,尤其是关于他曾祖母和那枚凤凰胸针的传说。
她还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种不会完全暴露自身秘密的方式,去试探沈惊鸿对“惊鸿”的知晓程度。
这是一步险棋,但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明确敌友关系的必要之举。
当晚,沈惊鸿出乎意料地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更加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沙哑。
“这两天,还好吗?”他问,语气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缓和?
“还好。”林薇回答,心却提了起来。他这种态度的细微变化,是因为什么?
“秦雨浓……找过你?”他忽然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薇心中一惊,他果然知道了!她不敢隐瞒,将秦雨浓来访的经过,以及那些意有所指的话,选择性地、用比较平淡的语气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秦雨浓的“警告”,而略过了那些关于“特别”和“不该带的东西”等更敏感的试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她的话,不必全信,但也要放在心上。”沈惊鸿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意味,“这个女人,是上海滩消息最灵通的几个‘捕风者’之一,她靠近你,绝不会没有目的。”
捕风者?专门贩卖情报和秘密的中间人?林薇对秦雨浓的身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我明白。”林薇应道,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试探的机会,便用一种带着些许困惑和后怕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惊鸿……她提到我父亲的一些……旧事,说我父亲可能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父亲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依稀记得,他晚年似乎对一些……很古老神秘的东西,特别着迷。”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试图引导沈惊鸿透露更多关于父亲、关于“古老神秘东西”的信息。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林薇以为信号中断了。
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时,沈惊鸿的声音终于传来,那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悠远和……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你的父亲,林守成……他是一个……试图以凡人之躯,触碰星辰的人。”
以凡人之躯,触碰星辰……
这句话,像是一首古老谶语,在寂静的夜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悲壮,重重地敲在了林薇的心上。
好的,这是《惊鸿照影来》的第三十九章,聚焦于林薇对“钥”的追查与沈惊鸿身份的进一步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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