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如同幽灵,在墨绿色的水巷中无声穿行。浓重的夜雾成了最好的掩护,也将未知的危险隐藏其中。船公,那位被沈惊鸿称为“七叔”的沉默汉子,对这片水网了如指掌,乌篷船在他的操控下,避开主河道,专挑那些仅容一船通过的偏僻岔路。
船舱内,气氛压抑。林薇和沈惊鸿紧挨着坐在狭窄的舱板上,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方才老宅后门匆匆一瞥,远处村口隐约晃动的、不属于这静谧水乡的手电筒光柱,如同催命的符咒,提醒着他们追兵已至。
沈惊鸿的手依旧握着林薇的,力道很大,指尖冰凉。林薇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像一头感知到危险的猎豹。他没有说话,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透过船舱竹帘的缝隙,警惕地扫视着两岸模糊的轮廓。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林薇终于忍不住,用气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沈惊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我们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所谓‘绝对安全’的地方。”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秦雨浓,或者她背后的山口,他们的情报网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广。可能是一个我们忽略的细节,一份陈年旧档,甚至……是内部某个不经意的疏漏。”
内部疏漏?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连沈惊鸿经营多年的核心圈子都可能出现问题,那他们还能相信谁?
“我们现在去哪里?”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
“先去一个临时的中转点, ‘芦花渡’。”沈惊鸿答道,“那里鱼龙混杂,有个我们早年布下的暗桩,可以暂时栖身,并设法与陈峰取得联系。”
芦花渡?听名字像是个荒僻的渡口。林薇没有再问,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更多力量。
船行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雾气似乎淡了些,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河道逐渐开阔,前方出现了一片生长着茂密芦苇的滩涂,一个简陋的木制码头孤零零地伸向水中,码头上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晨雾中如同鬼火。这里便是芦花渡。
七叔将船缓缓靠向码头,动作轻捷。他先跳上岸,系好缆绳,然后警惕地四下张望。
沈惊鸿松开林薇的手,低声道:“跟紧我。”他率先下了船,林薇紧随其后。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芦苇在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荒凉。沈惊鸿带着林薇,快步走向码头后方一间低矮的、用木板和芦席搭成的窝棚。那是摆渡人临时歇脚的地方,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就在沈惊鸿伸手欲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时,异变突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子弹几乎是擦着沈惊鸿的耳畔飞过,打在他身后的木桩上,木屑飞溅!
“小心!”沈惊鸿反应极快,猛地将林薇扑倒在地,同时拔出腰间的配枪,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芦苇丛深处,毫不犹豫地连开两枪还击!
“噗噗!”两声闷响,芦苇剧烈晃动,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埋伏!这里也有埋伏!
林薇被沈惊鸿护在身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能闻到泥土的腥味和他身上凛冽的气息,能感觉到他胸膛下心脏有力的搏动。
“七叔!”沈惊鸿厉声喝道。
码头上传来七叔短促的回应和几声激烈的搏斗声,随即是一声重物落水的“扑通”声!
七叔!
林薇的心猛地一揪。
“妈的!不止一个!”沈惊鸿低骂一声,眼神冰冷如刀。他拉起林薇,借助窝棚和码头上堆放的杂物作为掩体,快速向芦苇丛深处退去。
更多的子弹从不同方向射来,打在木板和泥土上,噗噗作响。对方显然人数不少,而且训练有素,形成了交叉火力。
“分开走!我引开他们!你往西,穿过芦苇荡,那边有片废弃的窑厂!”沈惊鸿在枪声间隙,语速极快地对林薇说道,同时将一个硬物塞到她手里——是那把信号枪。“找到地方躲起来,必要时发信号!”
“不!一起走!”林薇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吸引火力?她做不到!
“听话!”沈惊鸿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分开走,我们才有机会!快走!”
他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后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朝着枪声最密集的方向连续射击,火力全开,瞬间压制住了对方,为林薇创造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林薇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留下只会成为他的拖累。她一咬牙,攥紧那把冰冷的信号枪,转身猫着腰,拼命向着西边茂密的芦苇荡冲去。
芦苇比人还高,叶片边缘锋利,割在脸上生疼。林薇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几次险些摔倒。身后的枪声依旧激烈,夹杂着沈惊鸿的怒喝和敌人的惨叫。每一声枪响都像锤子砸在她的心上。
她不能回头,只能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抓住!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枪声似乎渐渐稀疏、远去。她不敢停歇,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实在跑不动了,才一头栽倒在芦苇丛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和汗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趴在地上,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喘息,似乎暂时安全了。
沈惊鸿……他怎么样了?
七叔落水的声音……
恐惧和担忧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那个废弃的窑厂,必须想办法联系上陈峰!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在芦苇荡中艰难跋涉。天色越来越亮,雾气逐渐消散。大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残破的建筑轮廓——那应该就是沈惊鸿说的废弃窑厂。
窑厂建在一个稍微隆起的土坡上,由几座塌了半边的砖窑和几间摇摇欲坠的砖房组成,四周荒草丛生,寂静得可怕。
林薇小心翼翼地靠近,躲在一堵断墙后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埋伏,才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她选择了一座看起来相对完好的砖房,躲进了最里面一个堆满碎砖和干草的角落。
这里暂时安全了。
她瘫坐在干草堆上,浑身脱力,这才感觉到脸上、手上被芦苇叶划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紧紧攥着那枚贴身的凤凰胸针和父亲留下的罗盘,仿佛它们是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沈惊鸿没有来,敌人也没有追来。这种未知的等待,比之前的逃亡更加煎熬。
她拿出那把信号枪,犹豫着。现在发信号,会不会暴露自己?可是,沈惊鸿生死未卜……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时,窑厂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不同于风吹草动的窸窣声!
有人!
林薇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挪到墙边,透过砖墙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精悍男子,正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在窑厂废墟间搜索着。他的动作专业而警惕,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是敌人!他们追来了!
林薇浑身冰凉,下意识地握紧了信号枪。怎么办?冲出去拼了?还是……
那刀疤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地投向她藏身的这间砖房。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步步逼近。
林薇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绝望地环顾四周,除了碎砖和干草,没有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就在刀疤脸的手即将触碰到房门的那一刻——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
刀疤脸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处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林薇惊呆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座砖窑的阴影中闪现出来。是沈惊鸿!
他回来了!
林薇几乎要喜极而泣!但当她看清沈惊鸿的样子时,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左边肩膀处的青布长衫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颜色暗沉。他步履有些踉跄,显然伤得不轻。但他依旧强撑着,快步走到刀疤脸的尸体旁,迅速检查了一下,然后朝着林薇藏身的方向低声道:“出来,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林薇连忙从藏身处跑出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你受伤了!”
“没事,皮外伤。”沈惊鸿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七叔……牺牲了。对方来了至少一个小队,我们得立刻离开!”
他看了一眼林薇手中的信号枪,摇了摇头:“不能发信号了,会把他们的大部队引来。”他指着窑厂后方,“从那边走,我记得那边有条小路可以通到官道附近。”
林薇不再多问,用力搀扶着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窑厂后方逃去。沈惊鸿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鲜血不断从他肩头渗出,滴落在荒草上。
“坚持住……很快就到了……”林薇一边费力地支撑着他,一边哽咽着鼓励,也是在鼓励自己。
他们穿过窑厂后的荒地,果然找到了一条长满杂草的、几乎被遗忘的小路。沿着小路艰难前行了十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声音——是官道!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官道边缘的灌木丛时,身后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赶上来了!而且距离极近!
沈惊鸿猛地将林薇推向官道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吼:“快!穿过官道,往林子里跑!别管我!”
“不!”林薇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泪流满面,“要死一起死!”
“糊涂!”沈惊鸿厉声呵斥,眼中是急怒交加,“你是‘钥匙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快走!”他猛地挣脱她的手,转身,举起枪,对着追兵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
枪声再次响起,暂时阻滞了追兵的脚步。
林薇看着他浴血奋战、决意断后的背影,心如刀绞。她知道他说得对,她是“钥匙人”,她背负着父亲的遗志和可能改变国运的使命,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让她就这样抛下他独自逃生,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官道另一侧,突然射来几道雪亮的车灯!紧接着是引擎的咆哮声和更加密集的枪声!
不是追兵!是援军?
林薇和沈惊鸿都是一怔。
只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下官道,车灯死死锁定那些追兵!车窗探出枪口,喷吐出火舌,瞬间将追兵压制下去!
是陈峰!他带着人赶到了!
绝处逢生!
林薇几乎虚脱。
陈峰跳下车,带着几名手下迅速解决了残余的敌人,冲到沈惊鸿和林薇面前。看到沈惊鸿肩头那片刺目的血迹,陈峰脸色大变:“先生!”
“我没事……”沈惊鸿话未说完,身体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林薇和陈峰同时扶住了他。
“快!上车!立刻送先生去我们的秘密医疗点!”陈峰当机立断,手下七手八脚地将沈惊鸿抬上车。
林薇也跟着上了车,紧紧握着沈惊鸿冰凉的手,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车子引擎轰鸣,迅速驶离了这片充满血腥和杀机的渡口。
然而,就在车子汇入官道车流,暂时安全之后,陈峰一边简单为沈惊鸿处理伤口,一边面色极其凝重地对林薇说道:“林小姐,上海那边……出大事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怎么了?”
陈峰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愤怒:“我们内部……确实出了叛徒!而且级别不低!对方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已经……已经基本确认了您‘钥匙人’的身份!消息……恐怕快要捂不住了!”
陈峰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薇本就紧绷的神经。
身份暴露了……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将不再是隐藏在暗处的“钥匙”,而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所有势力疯狂追逐和攻击的活靶子!不仅仅是山口一郎和76号,可能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黑手……
她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沈惊鸿,看着他肩头那片刺目的鲜红,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夹杂着巨大的责任和破釜沉舟的决绝,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宁静彻底远去,真正的、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终于要来了。
而她,已无处可逃,唯有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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