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芒在狭窄、逼仄的通道内跳跃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在湿滑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幢幢鬼影。空气凝滞而污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泥土、岩石粉尘和某种苔藓腐烂的阴湿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直透肺腑。
秘道向下倾斜,坡度很陡。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天然岩石,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黏液,稍有不慎就会滑倒。通道时宽时窄,最窄处需要顾言笙侧着身、极其艰难地背负着沈惊鸿才能通过,粗糙的石壁摩擦着他的肩膀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林薇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火光所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前方是无尽的、吞噬光线的黑暗。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不仅要留意脚下的路,还要警惕黑暗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未知危险——塌陷的坑洞、盘踞的毒虫,或者……更糟的东西。
顾言笙紧随其后,他全部的意志和体力都用来对抗背上沉重的负担和脚下湿滑的道路。沈惊鸿虽然消瘦,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重伤昏迷无法配合,让这段路途变得异常艰难。他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混着背上伤口渗出的血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阴冷的通道里变得冰凉刺骨。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托住沈惊鸿,确保他不会滑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三人压抑的喘息声、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这种绝对的、与世隔绝的寂静,比外面的枪林弹雨更让人感到恐惧,仿佛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地心,走向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林薇的心紧紧揪着,一半是为了前方的未知,一半是为了身后两个男人的安危。她不时回头,借着摇曳的火光查看沈惊鸿的状况。他依旧昏迷着,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黑暗里。只有他微弱却持续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他……怎么样?”林薇的声音在通道里带着回响,显得空灵而颤抖。
“还撑得住。”顾言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用力而变形,“快走……不能停……”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时辰,在这片失去时间感的黑暗中,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火把的光芒开始逐渐减弱,灯油快要耗尽了。焦虑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林薇的心头。如果火把熄灭,他们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通道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他们脚步声和水滴声的异响!
“嘘——!”林薇猛地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顾言笙也立刻停住,屏住呼吸。
那声音……像是某种东西在地上拖行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声音来自前方黑暗的深处,正在向他们靠近!
是老鼠?还是……蛇?
在这阴湿的地下通道里,遇到任何生物都绝不令人意外,但也绝对致命!
林薇握紧了手中快要燃尽的火把,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和光源。顾言笙也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背负沈惊鸿的姿势,空出一只手,摸向了别在腰后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悉索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一种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是蛇!而且听起来数量不少!
火把的光芒边缘,已经开始映照出一些快速移动的、细长的、反射着幽冷光亮的影子!
“后退!快后退!”林薇声音发紧,拉着顾言笙想要后退,但通道狭窄,背负着一个人的顾言笙行动极其不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薇猛地将手中即将熄灭的火把,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用力掷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耀眼的弧线,瞬间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只见在通道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蠕动着数十条、甚至上百条粗细不一、色彩斑斓的毒蛇!它们被突然的光亮和热度惊扰,昂起三角形的头颅,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发出威胁的嘶鸣,冰冷的竖瞳在火光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这一幕,足以让任何胆大的人魂飞魄散!
火把落在蛇群中,溅起几点火星,随即迅速黯淡下去。黑暗如同潮水,再次汹涌而来,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和嘶嘶声,却更加清晰地迫近!
“完了……”林薇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前有蛇群,后无退路,难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要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蛇腹之中?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突然,怀中被她体温焐热的、那包着紫吴萸的油纸包,散发出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的、带着辛辣苦涩的奇特药香!
而原本躁动不安、迅速逼近的蛇群,在闻到这股气味的瞬间,动作竟然齐齐一滞!嘶鸣声也变得迟疑和焦躁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厌恶和畏惧的东西!
是紫吴萸!这种罕见的药材散发的气味,竟然能驱蛇?
这个发现如同救命稻草!林薇来不及细想,立刻手忙脚乱地掏出油纸包,将其打开,把里面那株完整的紫吴萸紧紧抓在手中,像举着盾牌一样,挡在自己和顾言笙身前!
那辛辣苦涩的气味愈发浓郁。
奇迹发生了!
原本蓄势待发的蛇群,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开始骚动着向后退去!嘶鸣声中也充满了不安和抗拒。它们似乎极其厌恶紫吴萸的气味,不敢越雷池半步!
“有用!这药有用!”林薇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她小心翼翼地举着紫吴萸,一步步向前逼近。
蛇群在她的逼迫下,不甘地嘶鸣着,如同潮水般向通道两侧退散,让开了一条狭窄的、布满黏液和蛇蜕的路径。
顾言笙也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心中震撼不已。他不敢耽搁,立刻背负着沈惊鸿,紧跟着林薇,踩着那滑腻恶心的“路”,快速穿过了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窟!
直到将那片令人心悸的嘶嘶声远远甩在身后,两人才如同虚脱一般,靠在湿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全身。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经历,比攀爬悬崖更让人恐惧。
火把彻底熄灭了。他们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但此刻,黑暗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林薇紧紧攥着那株救了他们性命的紫吴萸,感受着它坚硬根茎带来的独特触感,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惊鸿留下的线索,又一次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
“继续走!”顾言笙喘息稍定,沉声道。黑暗中也无法休息,必须尽快找到出口。
两人在黑暗中,只能依靠触摸石壁,一步步艰难前行。林薇一手举着紫吴萸驱赶可能存在的蛇虫,一手摸索着前方。顾言笙则完全依靠感觉和林薇的引导,背负着沈惊鸿,在黑暗中蹒跚挪动。
不知又走了多久,就在两人的体力和意志都快要到达极限时,林薇摸索的手,突然感觉到前方吹来了一股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微弱的凉风!
是风!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
“前面有风!快到出口了!”林薇激动地低喊,疲惫的身体里仿佛又注入了一丝力量。
两人精神大振,加快脚步向前。通道开始变得平缓,风也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水流声。
终于,在转过一个弯道后,一点微弱的天光,如同希望的灯塔,出现在前方!
那是一个被茂密藤蔓和杂草半掩着的洞口!外面似乎已经是夜晚,但那点自然的光亮,对于在绝对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他们来说,已是无比珍贵!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洞口,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却新鲜、带着太湖水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时,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恍惚感。
洞口隐藏在一处极其隐蔽的、面向太湖的岩石裂缝中,下方就是波涛轻拍岸边的湖水。远处,日军的巡逻艇依旧像幽灵般在湖面游弋,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但至少,他们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地底秘道,暂时安全了。
顾言笙小心翼翼地将沈惊鸿放下来,靠在干燥的岩石上。他自己也几乎虚脱,瘫坐在地,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薇顾不上休息,立刻检查沈惊鸿的状况。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还算平稳。高烧似乎退下去了一些。紫吴萸的内服外敷,加上成功脱离险境,似乎让他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
她借着月光,看向手中的紫吴萸。经过一路的颠簸和紧握,这株珍贵的植物显得有些萎蔫,但依旧顽强地散发着那驱散了蛇群、也带来了希望的独特药香。
她轻轻抚摸着沈惊鸿冰冷的脸颊,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惊鸿,我们出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望向黑暗的湖面和对岸零星的火光,望向这片依旧被战争阴影笼罩的、陌生的土地。
带着一个重伤员,他们该如何穿越日军的封锁,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和真正的医疗?
希望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片更加凶险、更加未知的迷雾。
但无论如何,他们从地狱般的鹰嘴崖和死亡秘道里闯出来了。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林薇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将紫吴萸小心收好,对疲惫不堪的顾言笙轻声道: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他情况再稳定些,再想办法找船,或者……寻找当地的帮助。”
夜色深沉,太湖水声呢喃,如同叹息,又如同低语,包裹着这三个在绝境中挣扎、命运未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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