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深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脚下是没过小腿的、冰冷粘稠的淤泥,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仿佛随时会有未知的生物从泥沼中窜出。枯萎高大的芦苇杆密集得如同丛林,交错纵横,刮擦着他们的脸颊和手臂,带来细密的刺痛,也有效地阻挡了来自后方的视线。
顾言笙背负着沈惊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沈惊鸿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也愈发微弱,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几不可闻的呻吟,像钝刀子一样割着林薇的心。她紧跟在侧,一手奋力拨开挡路的芦苇,另一只手始终托在沈惊鸿身下,试图为顾言笙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量。
冰冷的河水依旧从他们湿透的衣衫上不断滴落,带走着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黑暗和泥沼,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就……在前面……”顾言笙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极限透支后的颤抖。他凭借多年前在这一带游历时的模糊记忆,以及对地形本能的敏锐,在一片看似毫无区别的芦苇墙中,硬生生找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路径。
又往前艰难地挪动了大约一刻钟,眼前的芦苇似乎稀疏了一些。在朦胧的月色下,隐约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高出水面的土丘轮廓。土丘上,似乎有一个用芦苇和茅草搭成的、极其低矮破败的窝棚,像是猎人或者渔夫废弃的临时居所。
“就是那里!”顾言笙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加快脚步,蹚过最后一段齐腰深的水洼,终于踏上了那片相对坚实干燥的土丘。
窝棚比远处看起来更加残破,门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里面空间狭小,充斥着一股浓重的霉味、鱼腥味和某种动物巢穴的气息。但在此刻,这无疑是一个能够遮风(虽然四面漏风)避雨、隔绝追兵视线的天堂。
顾言笙小心翼翼地将沈惊鸿平放在窝棚内相对干燥的草堆上,自己则如同虚脱一般,靠着窝棚的支柱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薇立刻扑到沈惊鸿身边。他的情况比刚才更加糟糕,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牙关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到。她颤抖着手解开他肩头被血水和河水浸透的布条,那狰狞的伤口因为冷水的浸泡,边缘发白外翻,肿胀得吓人,几乎看不到多少血色,仿佛生命力已经随着血液和温度一同流失了。
“惊鸿!惊鸿!醒醒!你不能睡!”林薇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合着泥水,滴落在他冰冷的脸庞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转过头,看向瘫坐在门口的顾言笙,眼中充满了近乎疯狂的祈求:“火!我们需要火!还有药!他快不行了!”
顾言笙看着沈惊鸿濒死的状态,又看了看几乎崩溃的林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在这荒无人烟的芦苇荡深处,去哪里生火?去哪里找药?
但他知道,不能放弃。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挣扎着爬起来:“我……我去找能生火的东西……你看看……窝棚里……有没有……能用的……”
他踉跄着走出窝棚,在土丘边缘寻找着干燥的芦苇杆或枯枝。幸运的是,在窝棚背风的一侧,他找到了一小堆之前住客留下的、相对干燥的柴火。
与此同时,林薇发疯似的在狭小的窝棚里翻找着。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的渔网和几个生锈的铁罐,散发着腥臭。她不顾一切地摸索着,手指被尖锐的芦苇茬划破也浑然不觉。
突然,她的指尖在角落一堆烂草下,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
那是一个半埋在泥土里的、约一尺见方的老旧木盒子!盒子已经有些腐朽,但依旧结实。
希望的火花瞬间点燃!林薇用尽力气,将盒子拖了出来。盒子没有上锁,她颤抖着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她期盼的药品,却整齐地放着几样出乎意料的东西:一小包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散发着硫磺气味的火绒和火石;半截保存完好的牛油蜡烛;一把锈迹斑斑但看起来还能用的柴刀;甚至还有一小坛用泥封着口的、闻起来像是劣质烧刀子的烈酒!
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找到了!顾言笙!我找到了!”林薇激动地喊道,声音嘶哑。
顾言笙抱着柴火冲了进来。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他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他立刻拿起火石和火绒,双手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停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嗤”的一声,引燃了火绒微弱的火苗。
小心翼翼地用火苗点燃那半截牛油蜡烛,昏黄而温暖的光芒,瞬间驱散了窝棚内部分的黑暗和寒意,也仿佛给三人冰冷的心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热流。
有了光,有了火源,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顾言笙迅速在窝棚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用找到的柴火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带来了真实的温暖,驱散着三人身上的湿气和寒意。
林薇将沈惊鸿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用找到的烈酒浸湿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再次为他清理伤口。酒精刺激着翻卷的皮肉,沈惊鸿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
“忍着点,惊鸿,忍着点……”林薇一边流泪,一边动作,将伤口周围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她撕下自己内衣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料,用烈酒浸泡后,重新为他包扎起来。她知道这远远不够,但没有药,这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她又将剩下的烈酒小心地喂了他几口,希望能借助酒精的烈性,激发他体内最后的一点热气。
做完这一切,她和顾言笙也围着火堆坐下,汲取着那珍贵的温暖。湿透的衣衫被火烤得冒出丝丝白气,身体逐渐回暖,但内心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沈惊鸿的状况依旧危殆,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追兵可能还在对岸搜索,或者正在想办法渡河。他们被困在这片孤岛般的芦荡中,弹尽粮绝,前途未卜。
“我们必须尽快弄到真正的药。”顾言笙看着沈惊鸿青灰色的脸,声音低沉,“他的伤……拖不过明天。”
林薇何尝不知?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可是……去哪里弄?镇上肯定去不了了……”
顾言笙的目光投向窝棚外无边的黑暗,沉吟道:“这附近……或许有零散的村落,或者……躲在深山的猎户、药农。只能……冒险去找找看了。”
这是一个更加危险的提议。离开相对隐蔽的窝棚,在陌生的地域寻找可能不存在的人家,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随时可能撞上搜捕的敌人。
“我去。”顾言笙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天亮之前,我无论找不找得到,都会回来。”
“不行!”林薇立刻反对,“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而且你的体力……”
“没有别的办法了!”顾言笙打断她,他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坚定,“留在这里,是等死。冒险一试,或许还有生机。你必须保存体力,守着他!”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林薇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却坚毅不屈的脸,看着他身上同样湿透、沾满泥污的衣衫,所有反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这一路,若非顾言笙,她和沈惊鸿早已死了无数次。
“……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字。
顾言笙深深看了她和沈惊鸿一眼,将那把锈柴刀别在腰间,又将剩下的半截蜡烛小心收好,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窝棚,再次消失在芦苇荡的黑暗之中。
窝棚里,只剩下林薇和生命垂危的沈惊鸿,以及那堆噼啪作响、仿佛在燃烧着最后希望的篝火。
她将沈惊鸿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躯,脸颊贴着他毫无温度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流淌。
“惊鸿……坚持住……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住……”她在他耳边反复呢喃,如同最虔诚的祈祷,“你说过要带我去没有战争的地方……你不能食言……你不能……”
篝火的光芒在她泪湿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无尽的恐惧、执着的爱恋,以及一种在绝境中被逼到极致、反而愈发坚韧的光芒。
她不会放弃。只要还有一丝气息,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
夜,还很长。芦苇荡深处,微弱的火光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闪烁着,守护着一个垂危的生命,也守护着一份超越生死的誓言。而远去的顾言笙,则背负着最后的希望,踏入了危机四伏的、未知的黎明前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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