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就这样等着，等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司机才终究试探的问了句，”部长，要去哪么？”
后座一脸疲累的程东明没睁眼，几秒以后，才说了句，”去医院。”
除去医院，程东明哪都不想去。
可是，妻子还在医院守着闺女，他去了，妻子也只会因他生气，因此，即使去了，程东明也不敢露面。
可他依然想去距离闺女最近的地方等消息，等她的好消息。
程东明叫司机把车子停在停车场，自个走楼梯上。
见朱明月还在那守着，程东明只好躲在一边不敢叫朱明月发现他又过来了。
这时，朱明月正在跟薛三山一家说话。
薛三山是从肉联厂下了班后带着薛小西来医院才听闻了侄女薛芸芸昨日出了大事。
两夫妇将薛小西托给相熟的护士照顾便仓促的找过来了。
一看见病房中的薛芸芸，即便薛三山这大男人全都哭出。
等听见萧默说找到薛芸芸的亲生爹妈，见到薛芸芸的亲生妈朱明月以后，两夫妇又是一场难受。
“因此芸芸自个到如今都不知道她的亲生爸爸妈妈是谁？”薛三婶边说着一边抹着泪，”这好容易找到，她自个却躺在里边，老天爷怎这样戏耍人？”
朱明月坐那小声叹息。
是呀，就是这种戏耍人。
早一天也好。
早一天，她都不必遭受这种毫无人道的难受。
“芸芸的三叔三婶，我听萧默说，芸芸在老家，多亏你们照料她，对她好。”朱明月握住薛三婶的手，”作为她的亲生妈，我真心感激你们。”
薛三婶摇头，”我们算不得对她好，我跟她三叔都是没有本事的人，她爸妈又是不讲理的脾气，我们全都蛮怕她爸妈，因此芸芸小时候，我们压根不敢管。”
薛三婶是个实在人，”是她先救了我们家小西的命，后来我跟小西的爸爸才当报恩的帮她做了一些力所可以及的事。”
“可以告诉我说，她打小到大都是怎么来的么？听萧默说，她之前过的不大好。”朱明月知道，这一问，必会叫她心疼不已。
可是她必须要问，也必须要知道。
她必须要知道，她的闺女这多年都吃了多少的苦。
回答这问题之前薛三婶先叹息，然后才慢慢开口，慢慢道来。
“是非常苦，打小便吃不饱穿不暖，一整个家的活都要她干，她才三岁，就要背着一家子的衣裳去河边洗，夏天也就而已，冬天时，河水冷的全都快冻住了，她还要洗，年年一到冬天，她的一对手便要长冻疮，又痒又痛，可还是要干活。”
“赶鸭子，割兔子草，喂猪，做饭，这是她打小每天都要干的活，她爸妈心情好的话，她可以吃上饱饭，心情不好的话，她就要捱饿，打骂更加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
“她出嫁前，没穿过一件新衣裳，她小时，不会缝衣裳，她奶奶还活着，是她奶奶给她缝的，她奶奶走后，衣裳破到不成样以后，她邻居看不过去了才偷偷帮她缝了，她才不必穿破衣裳。”
“天冷了，她连一件棉衣都没，只可以将一年四季所有的衣裳全部穿在身上，可她一共便那么几件破衣服，穿上了，还是冷的成天瑟瑟发抖。”
“后来她自个会做衣裳了，她奶奶走了，留下了她爸妈都看不上的旧棉给，她才用她奶奶的旧棉给给她自个做了一件棉衣，可那是盖了几十年的老棉给了，穿上，也就比她之前好一点而已。”
“我听村中小孩说，她经常饿的去山中找野果，有一回甚至在山中呆了一晚上，听她说，是下雨了，又迷路了，翌日走了大半晌才从山中走出。”
“她为可以去上学，跪着求她爸妈，跪了整整一天，后来是村中干部看不下去了，帮着劝了好长时间，她爸妈爱脸面，没有法子才答应的。”
“她上学以后，要买铅笔，要买本子，所有的钱，都是她自个想法子一分一分攒出的。”
“她初中才毕业，她爸妈便不想叫她继续上学了，为聘礼，就考虑着要给她说婆家，叫她早点嫁出，她怎么求都无用，村干部跟校长帮着一起劝都无用，后来是我说以后要她干的活，我来干，她爸妈属实是找不出借口拒绝才答应的，可是学费却一分钱没有出。”
“她18岁一过，她爸妈又开始想着将她嫁出，好在芸芸命好，遇到了萧家，她爸妈收了萧家一大笔聘礼钱，可是芸芸出嫁的那天，别说一身红色的新衣裳了，就是连一床喜给的陪嫁都没，就打算叫芸芸两手空空穿着旧衣裳嫁出。”
薛芸芸陪嫁的东西是薛三山跟薛三婶两夫妇偷偷帮着置办的，只是两夫妇手中的确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给薛芸芸这侄女置办的东西，也就那么两三样而已。
比起别人家出嫁的闺女，薛芸芸出嫁的那天，也实在寒酸跟委屈。
薛三婶断断续续，哽噎着跟朱明月说了薛芸芸这20年来受的大大小小的委屈。
包含薛芸芸今年夏天险些给薛军、宝两夫妇绑到别人家去这事。
朱明月早就潸然泪下，两手狠狠的捏着拳，不断的轻声呢喃着，”我的闺女……我的闺女……”
即使想像过，萧默口中的那个差字应该是有多差，可是朱明月想不到，她的闺女，这20年来，居然过的这种艰辛。
即便为去上学，都是抛弃尊严卑微的跪了一天求来的机会。
而无人觉察的那个角落中。
程东明扶着墙壁慢慢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下走。
他每走一步，两脚都在发抖。
这辈子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也从没这样狼狈过。
这一刻，程东明终究意识到，他确确实实是个罪人。
于妻子来说，他是害的她骨肉分离得罪人。
于小孩来说，他是害的她半生艰苦得罪人。
可实际上，她明明该爹妈宠溺，该是程家跟朱家的掌上明月。
该是像朱蓉蓉一样，受人宠溺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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