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期而至，将苍白的光线洒向经历了一夜动荡的营地。焦黑的木料、凝固的血渍、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尘与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短暂而残酷的清算。疲惫的战士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将同伴的遗体小心收敛，将敌人的尸体拖到远处集中处理。气氛沉重，却少了那份大战将至的压抑，多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肃穆。
埃德里克的帐篷里，气氛截然不同。炭盆烧得很旺，驱散了北境清晨的严寒。埃德里克依旧靠在榻上，但精神似乎比前几日要好上些许，或许是清除了内部最大威胁带来的松弛。奥托行者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炭火。莉娅娜则站在一侧，低声汇报着损失与俘虏的情况。
“……我方战士阵亡七人，伤十五人，多为轻伤。劳伦斯的人伤了三个，无人死亡。卡斯珀及其直属部下，包括四名圣殿骑士和十一名‘清道夫’，全部伏诛或被擒杀，无人逃脱。缴获武器、甲胄若干，尚未发现与王都联络的特殊渠道信物。”莉娅娜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火灾已完全扑灭，烧毁了三顶存放杂物的帐篷，无人员伤亡。”
赫克托咧了咧嘴，带着一丝战后余生的凶狠与快意：“便宜那群杂碎了！要不是首领你要留点场面，老子非得把他们……”
埃德里克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看向莉娅娜：“那些投降的呢？”
“还有六人，多是劳伦斯那边动手后放弃抵抗的普通护卫，以及两个受伤被俘的‘清道夫’。”莉娅娜答道，“如何处置？”
埃德里克沉吟片刻：“分开看押，仔细审问，尤其是那两个‘清道夫’，看看能不能挖出点关于他们外围伏兵或者王都其他布置的信息。至于其他人……先关着，以后或许有用。”
“明白。”
这时，帐篷外传来通报，劳伦斯请求会见。
“请他进来。”埃德里克说道。
劳伦斯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正式官袍，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试图维持着王国使节的威仪，但眼下的乌青和眉眼间无法掩饰的疲惫，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动荡。他看了一眼帐内的几人，目光最後落在埃德里克身上。
“埃德里克首领，”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营地已基本恢复秩序。我来是想与您商议後续事宜，尤其是……如何向王都陈述昨夜之事。”这是他眼下最关心，也最棘手的问题。如何将一场特使火并、他亲自参与剿杀另一位特使的事件，包装成“平定叛乱”的正当行动，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双方绝对的默契。
埃德里克似乎早就料到他的来意，示意奥托给劳伦斯搬来一张凳子。“劳伦斯大人请坐。你认为，该如何陈述？”
劳伦斯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诚恳：“我认为，基调必须定性为卡斯珀勋爵个人及其少数狂热追随者的叛国行为。他因个人野心与对北境的偏见，罔顾王国利益，先是试图以卑劣手段谋害首领您，事迹败露後又悍然纵火、发动攻击，意图制造混乱，破坏和谈。我身为特使，在紧急情况下，为维护王国荣誉与和平大局，不得不与北境盟友携手，果断平叛。”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埃德里克的神色，继续道：“在我的正式报告中，我会强调北境在此事中的克制与合作态度，以及……首领您在此次危机中所展现出的宽容与智慧。”最後一句，带着明显的示好与铺垫。
埃德里克静静地听完，未置可否，反而问道：“你认为，王都会相信吗？尤其是……圣殿骑士团和那些支持卡斯珀的元老？”
劳伦斯苦笑道：“完全相信很难。但这是唯一能摆在台面上、逻辑上最能自圆其说的解释。我们有确凿的物证（毒药）和人证（瓦利以及投降的护卫），证明卡斯珀先行不义。阿尔方斯王子殿下会在其中运作，设法让这个版本成为‘官方事实’。当然，暗地里的指责和敌意必然不会少，但至少，明面上，战争的导火索被我们掐灭了。”
“不够。”埃德里克缓缓摇头。
劳伦斯心头一紧。
“仅仅是掐灭导火索，被动等待王都的反应，还不够。”埃德里克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需要给王都，尤其是给你的王子殿下，一个更强有力的、必须支持这个‘官方事实’的理由。”
“请首领明示。”
“那份报告，由你来写。但在报告发出之前，我需要你以特使的身份，与我共同签署一份文件。”埃德里克示意莉娅娜，莉娅娜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羊皮纸递给劳伦斯。
劳伦斯接过，快速浏览，越看越是心惊。
这并非一份简单的和平协议，而是一份涵盖了有限军事同盟、边境贸易特许、以及联合考古探索的综合性框架备忘录！
文件明确指出，基於共同的威胁（暗指教廷及深渊势力）和共同的利益（北境的稳定与发展），“黎明之剑”与王国（由劳伦斯代表阿尔方斯王子一系）达成战略共识。北境承认王国的宗主权，并承诺协助防御北部边境及深渊威胁；王国则授予北境高度自治权，开放特定商路，并在关税、矿产开发上给予极大优惠。而最核心、也最隐晦的一条是：双方将共同组建探索队，对北境已发现的“具有重大历史与潜在价值”的古代遗迹进行发掘与研究，成果共享。
这份文件，一旦签署并被王都（哪怕是部分）接纳，就意味着北境从一个需要平定的“叛乱地区”，一跃成为王国在北方对抗深渊、开发资源的“特殊合作伙伴”。而劳伦斯和背後的阿尔方斯王子，将成为这项巨大政治与战略收益的直接推动者和受益者。
风险巨大，但回报同样惊人！这足以让阿尔方斯王子不惜代价，在元老院力保这份协议，并将卡斯珀事件强行压下！
劳伦斯的手微微颤抖。他抬头看向埃德里克，声音有些沙哑：“首领……您这是要将我，将王子殿下，彻底绑上北境的战车啊。”
埃德里克平静地回视他：“劳伦斯大人，当你昨夜选择拿起剑指向卡斯珀时，就已经上车了。现在，只是让这辆车跑得更稳，目的地更明确而已。”他语气稍缓，“或者，你更愿意带着一份仅仅是‘平定叛乱’的报告回去，然後面对无休止的质询、攻讦，甚至可能被当作替罪羊，而北境与王国的关系，依旧停留在猜忌与对峙的边缘？”
劳伦斯沉默了。他没有选择。这份文件，是他唯一的护身符和晋身之阶。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印章，郑重地在那份备忘录上，盖在了埃德里克印记的旁边。
“我会将这份文件，连同我的报告，一同以最高密级送呈王子殿下。”
埃德里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很好。那麽，劳伦斯特使，合作愉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哈文，拄着木杖，缓缓走了进来。他没有看那份刚刚签署的文件，而是直接走到埃德里克榻前，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
“首领的身体，”老哈文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并非简单的瘟疫与旧伤。”
一句话，让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埃德里克眉头微挑：“大师何出此言？”
老哈文伸出枯瘦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埃德里克的眉心：“有一股隐晦的‘锈蚀’之力，缠绕在你的生命本源周围，极其缓慢地侵蚀着你的生机。这并非自然病症，更像是……某种古老而恶毒的诅咒残余，或者，人为调配的混毒。普通的草药，只能缓解表象，无法触及根本。”
帐篷内，刚刚因为达成协议而略显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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