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尾声,带着暮春的暖意和初夏的躁动,悄然笼罩了保定农业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已然阔大浓密,在阳光下投下片片斑驳的阴影。临近“五一”小长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按捺不住的解放感,同学们都在热烈讨论着假期的计划。
在这种氛围里,吴普同却感到一种微妙的、日益加剧的紧张。这紧张的源头,是马雪艳那双充满期待、熠熠生辉的眼睛。
就在昨天傍晚,两人在二号教学楼自习完毕,马雪艳侧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却又酝酿已久的提议:“普同,‘五一’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吗?”
吴普同心里“咯噔”一下,老实回答:“还没定,可能……就在学校看看书吧。”他潜意识里回避着回家。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马雪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挽住他的胳膊,“别总闷在学校里嘛。我姐姐家在石家庄,她之前就在电话里说想见见你呢!‘五一’我们去石家庄玩吧?我带你见见我姐姐,她家就他们两口子,没别人,很方便的。”
“去见你姐姐?”吴普同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么快?他脑海里立刻拉响了警报。见家长——即便是姐姐,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将迈入一个更正式、更被审视的阶段。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想到了口袋里为数不多的生活费。
“我……这太突然了吧?会不会打扰?”他试图寻找推脱的理由。
“怎么会打扰!我姐人可好了,她和姐夫结婚才两三年,年纪轻,没代沟的。去吧,就当是陪我去一趟嘛。”马雪艳摇着他的胳膊,话语像温暖的溪流。
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期盼,吴普同那些推诿之词哽在喉咙里。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好吧。”
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吴普同找出那件最体面的夹克衫,仔细刷洗干净。出发前一晚,他给家里打电话,含糊地说学校有活动不回去了,心头掠过一丝愧疚的刺痛。
“五一”当天,天气晴好。保定火车站人潮涌动。绿皮火车喘着粗气进站。吴普同紧紧拉着马雪艳的手,挤上了车厢。车厢里拥挤不堪,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靠窗的硬座。
火车开动,马雪艳显得很兴奋,指着窗外的景色说个不停。吴普同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心思早已飞向了即将抵达的石家庄,和那个即将见面的、同样年轻的“姐姐”。
两个多小时后,火车驶入石家庄站。走出出站口,城市的喧嚣和繁华让吴普同感到一阵目眩。
“那边!我姐姐在那儿!”马雪艳兴奋地指着不远处。
吴普同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穿着时尚休闲、妆容淡雅、面容与马雪艳有五六分相似的女子,正笑着朝他们挥手。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穿着 polo 衫、看起来清爽利落的男人。
吴普同的心脏猛地收紧,下意识地挺直背脊,跟着马雪艳快步走过去。
“姐!姐夫!”马雪艳欢快地抱住了姐姐。
“慢点,你这丫头。”姐姐马雪萍笑着拍了拍妹妹,目光随即落在吴普同身上,带着明显的好奇和打量,但笑容很爽朗。
吴普同连忙上前,有些拘谨地微微点头:“姐姐好,姐夫好。我是吴普同。”
“你好,普同!常听雪艳念叨你。一路辛苦啦!”马雪萍的语气干脆利落,透着年轻人才有的活力,“车就在那边,走,先回家放下东西。”
姐夫也笑着伸出手,很自然地想接过吴普同的背包:“给我吧。”
吴普同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不用,姐夫,我自己来就行。”
姐夫也没坚持,笑了笑:“那行,跟我来,车停得近。”
姐姐家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个新建小区,楼房看起来挺新。打开家门,是一个温馨整洁的小两居。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米色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墙上挂着抽象的装饰画,阳台上养着几盆绿萝和多肉,整个空间充满了年轻夫妇的生活气息。
“快进来,随便坐,别客气哈。”马雪萍招呼着,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崭新的拖鞋,“知道你们要来,你姐夫特意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姐夫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净夸大其词,就随便弄了弄。”
吴普同换上拖鞋,有些拘束地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很柔软,客厅不大,但布置得很舒适。马雪萍麻利地给他们倒了水,是泡着柠檬片的凉白开。
“你们先歇会儿,喝点水。饿不饿?咱是歇会儿再出去吃饭,还是现在就走?”马雪萍快人快语地安排着。
“姐,我们不饿,在车上吃了点东西。”马雪艳说,“普同,我姐厉害吧?这房子是他们自己攒钱买的,刚搬进来一年。”
吴普同由衷地赞叹:“嗯,很漂亮,姐姐姐夫真能干。”
这话让马雪萍和姐夫都笑了,气氛轻松了不少。姐夫话不多,但很随和,问吴普同:“路上挺挤的吧?现在节假日出门就这样。”
大家随意聊了几句路上的情况,马雪萍便起身:“那行,你们缓过来了,咱就出发。今天带你们去个地儿,新开的一家商场,顶楼有个空中花园,视野特别好,顺便就在那儿解决午饭。”
一行人下楼,姐夫开的是一辆崭新的银色捷达。坐在车里,吴普同看着窗外石家庄的街景,感受着这个年轻小家庭展现出的活力与都市气息,心中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差距感依然存在。
商场很高档,空中花园的设计确实别致,绿植环绕,可以俯瞰部分城景。午餐选在一家环境优雅的融合菜餐厅。点菜时,马雪萍很照顾吴普同,询问他有没有忌口,喜欢吃什么。
“普同,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你们大学生平时在学校食堂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今天改善改善伙食。”马雪萍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吴普同推辞不过,点了一道价格适中的家常菜。马雪萍又加了好几道店的招牌菜。
席间,话题很自然地围绕着大学生活展开。马雪萍比马雪艳大四岁,已经工作几年,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行政,姐夫是搞It的。他们对大学校园似乎还有些怀念,问了不少关于课程、社团的问题。
“普同,你们畜牧养殖专业,以后就业方向挺明确的吧?”姐夫问道,语气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嗯,对口单位比较多,养殖场、饲料公司、兽药企业都可以。就是想先扎实学好技术。”吴普同回答得谨慎而务实。
马雪萍点点头:“有技术傍身挺好,到哪儿都饿不着。不像我们,做行政杂事多,专业性不强。”她说话很直接,带着点自嘲。
“姐,你现在不是也挺好嘛。”马雪艳说。
“混口饭吃呗。”马雪萍笑了,转而看向吴普同,“雪艳这孩子,有时候有点小脾气,你多包涵点啊。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上学,有你这个靠谱的同学照顾着,我们也放心些。”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达了关心,又暗含了对吴普同的初步认可。吴普同连忙说:“姐姐言重了,雪艳她很懂事,平时……平时是她照顾我比较多。”
马雪艳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脸上却是甜甜的笑意。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马雪萍性格开朗,善于调节气氛,姐夫虽然话少,但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微笑点头,让人感觉很舒服。
下午,他们在商场里逛了逛。马雪萍对时尚很敏感,拉着妹妹看衣服,偶尔也会给吴普同一些建议,比如“男生穿这种纯色t恤显得精神”、“牛仔裤搭配板鞋永远不过时”之类的,语气自然,不让人反感。吴普同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点头。
傍晚,他们没有在外面吃,姐夫提议回家做饭,展示一下厨艺。“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比外面吃得舒服。”
回到家,姐夫系上围裙进了厨房,马雪萍打下手。吴普同这次坚持要帮忙摘菜洗菜,马雪萍没再拒绝,递给他一把蒜苗。厨房里,两个男人一个切菜一个炒菜,马雪萍姐妹在旁边剥蒜、聊天,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笑语声,充满了年轻家庭的烟火气。
晚餐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味道很好。姐夫还开了一瓶红酒,给每人都倒了一点。“节日嘛,稍微喝一点,助助兴。”
饭后,四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综艺节目。马雪萍问起吴普同老家的情况,问得比较笼统,比如“家里气候怎么样”、“主要种什么庄稼”,避开了可能涉及经济状况的具体问题。吴普同也尽量轻松地回答。
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一早吴普同和马雪艳就要返回保定。临睡前,马雪萍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吴普同。
“普同,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这两条领带,是你姐夫之前买的,搭配西装用的。你们大学生,以后参加正式点的活动、面试什么的,总用得着。你别嫌弃,拿着。”
吴普同愣住了。他看着那纸袋,里面确实是两条看起来质地不错的领带。他明白这绝非“之前买的”那么简单,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姐,这太贵重了,我……”他窘迫地想要推辞。
“拿着吧,”马雪萍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语气爽快,“一点心意。以后在学校,和雪艳互相照顾,共同进步,比什么都强。”
马雪艳也在旁边说:“姐姐姐夫的心意,你就收下嘛!”
吴普同看着姐姐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马雪艳,喉头有些哽咽。他接过纸袋,感觉那小小的袋子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和期许。
“谢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夫。”他低下头,郑重地道谢。
回到客房,吴普同将那两条领带小心地拿出来。一条是深蓝色,一条是银灰色带细斜纹。他从未拥有过如此“正式”的物品。抚摸着光滑的面料,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受到尊重和接纳的感动,有对未来可能需要的“正式场合”的模糊想象,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他必须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这份善意,才能为自己和身边这个女孩,搏一个像姐姐姐夫这样、甚至更好的未来。
这次短暂的石家庄之行,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见到了一个与他出身环境不同的、年轻都市家庭的样本,感受到了同龄人(姐姐姐夫)的奋斗成果与生活方式,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需要努力的方向。旅程即将结束,而他人生的漫长旅程,似乎才刚刚揭开序幕的一角。他握紧了手中的领带,目光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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