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跟着顾盈盈的思绪，回到1995年吧。
那年深秋的一天，寒风裹挟着枯叶在狭窄的街道上打着旋儿。顾盈盈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出租屋的煤炉上，一只灰白色铝壶正冒着热气。
那天下午，接到村里的好友赵彩霞的电话后，顾盈盈提前从服装加工点下班回到了家。没有会儿，赵彩霞就抗了一袋子苹果来了。为了给顾盈盈送苹果，她搭班车进了城。坐三轮人力车，到了顾盈盈出租屋前。
对于赵彩霞的来访，顾盈盈很感激，她拿出一件自己做的格子马甲，送给了赵彩霞，说天越来越冷了，让她平时在家里穿。
聊天之中，赵彩霞突然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你和李富贵还是那么好吗？ 你俩结婚手续办了没有？”
顾盈盈微笑道：“ 你看我俩关系好吗？”
“不好，你怎么能跟你男人贺聚聚离婚呢？”
顾盈盈沉思了一下，说道：“给你说实话吧，我跟贺聚聚离婚，也不是为了李富贵。在没认识他之前，我就想离婚。李富贵只是把我的这个心愿，往前推了一步……”
“那你……你跟李富贵在一起，村里人都知道啊。而且，他为了你，把那个四川女人邓圆圆都抛弃了……”
“我也不知道李富贵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我在结婚之前，没有经历过恋爱，遇到李富贵后，我觉得他无论从哪方面，都比贺聚聚好。可以说，在李富贵跟前，我有些身不由己……”顾盈盈说到这里，自嘲的微微一笑。
“李富贵确实对你很好，为了你脸皮名声啥都不顾了，还骑在你家树上给你唱情歌，这个事情，方圆几十里人都知道。”赵彩霞说起往事，咯咯的笑了起来。
“后来，当我们生活在一起时，我发现……”顾盈盈难言的抿了抿嘴，又摇了摇头：“总觉得他不是我理想中的那个男人……”
“那你……是怎么打算？”
“我们到现在还没办手续。他催了我多次，他越催，我心里越慢。”
“你的意思，终究是要和他结婚的？”
顾盈盈摇摇头，态度坚决地说道：“不是，我不想跟他结婚。”
赵彩霞立即警觉地朝门外瞧了瞧，低声说道：“只要你是这个想法，那我就敢说了。”
顾盈盈看见赵彩霞谨慎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我劝你嫁谁，都别嫁给李富贵了，这个人危险。”
“为啥？”顾盈盈也低声反问道。
“你和李富贵刚好上那个阶段，那个四川女人邓圆圆是不是跟你闹过几次事？”
顾盈盈点点头：“闹过，这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
“你想嘛，如果是个好东西，能没皮没脸的进咱们村吗？王家人把那吊在树上那样羞辱了一场，要是咱们，都不敢进村了。毕竟是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结果你看，照样跟着李富贵出出进进的，而且还戴着墨镜，谁家娃结婚，她都跟着李富贵去吃酒席……”
“李富贵说，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邓圆圆，但邓圆圆总缠他。他跟我一样，身不由己了……”
“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人家李富贵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还因为你，跟李富贵闹腾……”
“也能理解。”往事不堪，顾盈盈好像不愿提起，打断了赵彩霞的话。
“但是，有个说法，悄悄在村里传着。”
“啥说法？”
“邓圆圆不是回四川老家了，有可能是被李富贵打死了。”赵彩霞低声道。
“啊？”顾盈盈大吃一惊，又惊慌地朝窗外瞧了瞧，生怕李富贵突然回来。
“因为邓圆圆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二妈夜半听见李富贵家里传出了哭声。第二天下午天黑前，有人碰见李富贵和几个进城的人一同回来了。李富贵还捎了西队的一个人，说早上进城送媳妇去娘家。但过了几天，李富贵家门前的那个沟里，有许多乌鸦在盘旋，左邻右舍的狗天天晚上冲着那个沟在叫。”说起这个事儿，她更压低了声音，显得谨慎而神秘。
顾盈盈倒是一头雾水：“乌鸦盘旋，狗叫？啥意思？”
“因为那个沟里有个深臼，臼里有水，我二妈怀疑那个臼里有尸体，因此才引起乌鸦的盘旋和狗的狂叫。”
“你二妈？”顾盈盈睁大了眼睛：“你二妈怀疑，李富贵把邓圆圆打死，扔在那个深臼里了？”
赵彩霞说：“是啊。我二妈虽然快七十岁了，但耳朵、眼睛都灵光着呢。她说，自从李富贵跟你好上之后，经常听见他跟邓圆圆吵架呢，有一次，邓圆圆给我二妈说，李富贵差点把她捏死……”
顾盈盈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是胡说呢，李富贵有可能反感她，不至于去捏他。她曾给我说，李富贵用镰耙捣她的下身，意思让我别把李富贵看得太重。我心里想，要是我，若李富贵有这个举动，我立马离开他了，还不是有意黑李富贵。”
“无论咋样，邓圆圆不在了。”赵彩霞说：“二妈说，乌鸦盘旋，必有冤情。万一这个说法是真的了，那李富贵就是个危险人啊……”
见顾盈盈两眼直愣愣的，僵在那不吭声，赵彩霞继续说道：“再说，你已经从农村跳出来了，现在人都图在城里干事呢，你有缝纫这个手艺，人又长得漂亮，划不来从东家出来，又打西家进去，要跨，就跨上一大步，别在村子周围转悠。毕竟，你和李富贵这一场，骂你的人也不少呢。”
顾盈盈沉默的点点头。
“咱俩关系好，我才给你说实话哩，你现在又没孩子，像我想进城，想谋个事情，娃还拖累着。你现在是个自由人。比如想跟李富贵断开，也很容易。”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郑重地说道：“盈盈，不管村里人的怀疑有没有根据，凡是社会上的传言，一定不能忽视。我估计，这事传着传着，估计就有人插手了。”
赵彩霞压低声音说的这番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顾盈盈的心。特别是讲到乌鸦在深臼上空盘旋那段时，窗外的老槐树上恰巧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吓得顾盈盈手里的差点摔在地上。她想起上个月李富贵醉酒时狰狞的面孔，想起他捏着自己手腕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那天夜里，顾盈盈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邓圆圆，被扔进那个深不见底的臼里。冰凉的井水漫过口鼻时，她看见李富贵站在井沿上冷笑。惊醒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半。
床的另一侧，李富贵鼾声如雷，一条毛腿压在被子上。顾盈盈盯着墙上晃动的树影，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深深掐进了掌心。四点十二分，老式座钟的秒针走动声里，有个声音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离开！离开李富贵，离开这个传言乱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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