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雨水，而是某种更本质、更深入骨髓的东西。
洛辰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飞速穿过一条由无数闪烁数字和扭曲符文构成的通道。失重感、眩晕感，还有灵魂被强行撕扯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所有的感知猛地停滞。
他重重地摔落在地，但触感却并非坚硬，而是一种奇特的、略带弹性的冰凉。他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这里的空气干燥、冰冷，没有任何味道，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过滤，吸进去只让人感觉肺部一阵紧缩。
他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他并非身处想象中的魔窟或仙境，而是站在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广阔空间里。脚下是光滑如镜、漆黑如墨的地板，倒映不出任何身影，只有头顶无穷远处，有点点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星辰般冰冷闪烁。
四周矗立着望不到顶的巨大立柱，那并非石材或金属，而更像是由无数不断流动、碰撞、计算的暗金色数字和符号凝聚而成，发出低沉而永恒的嗡鸣，仿佛是亿万把算盘在同时演算。
空气中，漂浮着半透明的卷轴虚影，上面流动着难以辨识的文字和图表；偶尔有穿着同样漆黑、样式古怪修身长袍的身影无声地走过，他们面容模糊，步伐精确得如同尺量，对洛辰的存在视若无睹。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只有绝对的秩序、绝对的冰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庞大计算感。
“契约者洛辰。”
那个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
洛辰猛地转身。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它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穿着与其他身影类似的黑色长袍，但它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变化的暗金色复杂徽记——正是告示上那个由星辰和算珠构成的图案。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你…这里是什么地方？遗神银行？”洛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此处是遗神银行青州第七分行临时接待界面。”无面人——或者说，银行的代表——用平直的语调回答，“基于您的外部债务状况及触摸招聘启事的行为，判定您有潜在交易意向。现对您进行初步资产评估。”
根本不容洛辰回答，对方那双“手”（也只是袍袖下的两团旋转的暗金光晕）抬起，一道冰冷的金色光束从它“面部”的徽记中射出，将洛辰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扫描完成。评估报告生成。”
一份半透明的、由光构成的卷轴在洛辰面前展开，上面快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资产评估报告 - 契约者：洛辰】
· 肉身价值： 炼体三重，轻度损伤。估值：3灵石。
· 灵魂价值： 强度普通，蕴含强烈痛苦、仇恨、绝望情绪，纯度尚可。估值：150灵石。
· 未来潜力价值： 修炼资质低下，无特殊血脉，社会关系断裂。估值：-100灵石。
· 外部负债： 100,000灵石（青州城主府认证）。
· 净资产： -99,947灵石。
【评估结论】：严重资不抵债，极高风险客户。建议拒绝交易或签署最高风险契约。
看着那冰冷的数字，尤其是“肉身：3灵石”、“灵魂：150灵石”，洛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荒谬。他这个人，他的痛苦，他的一切，在这里就只是一串串可以估价的数字！
“根据您的资产状况，您不符合本行常规贷款或理财客户标准。”无面代理人冰冷地陈述。
洛辰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连这种诡异的地方都…
“但是，”代理人话锋一转，“您的‘绝望指数’与‘仇恨纯度’超出基准线377%，符合本行‘风险对冲事业部-特殊收债单元’的临时工招聘要求。”
“临时工？收债？”洛辰愣住了。
“是的。本行业务涵盖广泛，包括但不限于吸收存款、发放贷款、资产管理、风险投资以及…处理不良资产。”代理人毫无波澜地解释，“部分客户——尤其是一些非人客户——的还款意愿与能力会随时间推移而显着下降。需要外部人员进行…催收。”
“非人客户？”洛辰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这超出您的当前权限。”代理人直接堵回了他的问题，“您只需做出选择：是否接受本行提供的《临时收债员雇佣契约（试用期）》？”
又一份光芒卷轴在洛辰面前展开，条款复杂冗长，充斥着各种晦涩难懂的金融与法律术语。
洛辰一眼就看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契约待遇（试用期）】：
· 基础报酬： 完成每次收债任务，可获得该笔债务本息总额的0.1%作为佣金（以灵石或等值能量结算）。
· 绩效奖励： 超额、提前完成任务，另有额外奖励。
· 工作保障： 在执行任务期间，银行将提供临时性【低级债务豁免护盾】，暂时隔绝青州城主府债务追索（仅限任务期间）。
· 能力支持： 可根据任务需要，临时、有偿借用银行部分资产（包括但不限于低价值神力、信息咨询、基础装备租赁），费用将从佣金中扣除。
【契约义务】：
· 绝对服从： 无条件接受银行分配的所有收债任务。
· 业绩考核： 连续三次任务失败，或累计失败率超过50%，契约自动终止，银行将收回一切支持并收取高额违约金。
· 保密协议： 严禁向任何存在透露银行及其业务信息，违者将遭受【灵魂层面强制执行】。
· 最终解释权： 归遗神银行所有。
洛辰的心跳加快了。
0.1%的佣金？十万灵石的0.1%是一百灵石！只要完成一笔任务，就能拿到一百灵石！这足以让他安葬母亲，甚至…稍微喘息一下！
更重要的是那个【低级债务豁免护盾】！这意味着在任务期间，周家和城主府的人找不到他！
虽然危机四伏，虽然这契约苛刻无比，虽然对方是人是鬼都搞不清…
但他还有的选吗？
拒绝？然后出去被周家的人抓去矿山挖矿到死？或者现在就找根绳子上吊？
这看似屈辱的契约，反而是绝境中唯一伸出来的，哪怕可能是通往更深地狱的绳索！
“我需要做什么？”洛辰声音嘶哑地问，眼睛死死盯着契约。
“签署契约，接受第一个任务。”代理人回答，“任务目标、相关信息及可租赁资产将在契约生效后提供。”
“任务…危险吗？”
“银行从不保证任何投资或雇佣行为的绝对安全。”代理人的回答冰冷而公式化，“风险与收益并存。根据测算，您第一个任务的预计死亡率约为67.3%。”
67.3%的死亡率！
洛辰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当然，”代理人补充道，“这是基于您当前自身实力评估。如果您能有效利用银行提供的租赁资产，生存几率可显着提升。”
67.3%的死亡率…
出去是100%的绝望和死亡。
留下来，有67.3%的几率立刻死，但也有32.7%的几率…活下去，甚至拿到报仇的资本！
洛辰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的犹豫和恐惧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
他想起父亲的不明不白，母亲的含恨而终，想起周峰的狞笑，想起王管事的嘴脸…
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我签！”
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这两个字，带着血和决绝。
他伸出手指，按照代理人指示，猛地按向契约末尾那个旋转的徽记。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取了他的一滴血和一丝灵魂力量。
下一刻，整个光质契约爆发出强烈的暗金色光芒，化作两道流光，一道射入代理人体内，另一道则猛地钻入洛辰的眉心！
庞大的、冰冷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是关于契约的具体条款、银行的基本规则、以及…
【第一个收债任务已下达】
【债务方：灶神·苏吉利（青州西区第73号灶台绑定神）】
【债务金额：3信仰点数（逾期罚息：0.5信仰点数\/年）】
【债务成因：于本行借贷“一缕香火”，约定以未来十年内1%的信仰收入偿还，已连续三年信仰收入为0，判定为不良资产】
【任务要求：收回本金3信仰点数及相应罚息】
【可租赁资产：【临时性微末灶火神力使用权】（费用：0.5信仰点数，任务成功后扣除）】
【任务时限：现世时间6个时辰】
【失败惩罚：扣除佣金，并收取契约违约金（以灵魂能量折算）】
灶神？3信仰点数？一缕香火？
这一切听起来如此的荒诞不经，却又如此的真实残酷。
还不等洛辰消化这些信息，那无面代理人便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契约成立。临时工编号7348，洛辰，祝您工作愉快，早日还清债务。”
“传送启动，目标：青州西区，废弃灶台。”
话音落下，洛辰脚下那漆黑的地板骤然消失，那股可怕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眼前的冰冷数字空间急速远离、模糊。
在意识被彻底抛入时空乱流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那无面代理人毫无波澜的补充，像是在陈述一条最普通的规则：
“温馨提示：您租赁的【微末灶火神力】已到账。请注意，神力透支使用可能导致自身生命力加速燃烧，请谨慎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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