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绩效考核与积分管理制度?”
沈清月重复着这个由一连串陌生词汇组成的短语,每一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如同天书。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茫然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绩效?考核?积分?这和她所熟知的《女诫》、《内训》里的任何一章、任何一节,都毫无关联。
陈默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那点恶趣味又冒了头。能看到这位永远端庄持重的皇后露出这种表情,也算值回票价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更直白的方式解释:
“简单说,就是定规矩,立标准。把后宫里头,上到妃嫔协理六宫,下到宫女打扫庭院,每一样活计,都给它定个‘工作量’和‘质量标准’。做得好,就记分,积分可以兑换赏赐,比如新样的首饰、额外的份例,甚至是……探亲的恩典。”他顿了顿,留意着沈清月的反应,“做得不好,或者违反宫规,就扣分。分数太低,可能份例减半,甚至降等。”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清月。只见她起初是困惑,随即柳眉微蹙,似乎在极力理解这套完全陌生的逻辑,眼神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陛下之意……”沈清月沉吟着,缓缓开口,“是要将后宫诸人之言行功过,尽数量化,以此为依据,行赏罚之事?”
“对!就是这个意思!”陈默一拍大腿,有点兴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量化!标准化!避免凭个人喜好和模糊印象来评判,力求公平,也提高效率。”
沈清月沉默了。这套法子,听起来离经叛道,将森严的等级和人情的牵绊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但……若真能推行,似乎确实能减少许多无谓的争执和揣测,让管理变得……清晰?
她想起宫中那些为了在主子面前露脸而明争暗斗的妃嫔,那些因为分配不公而私下抱怨的宫女太监。若真有这么一套明确的标准……
“此法……闻所未闻。”她最终说道,语气里听不出褒贬,“陛下从何得来?”
陈默卡壳了。总不能说是从现代hR管理学里抄来的吧?他含糊地搪塞过去:“朕……偶有所得。皇后觉得,可行否?”
沈清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旁边宫女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借这个动作掩饰着内心的权衡。利弊都很明显。利在可能带来的秩序和效率,弊在于可能引发的反弹,以及……这背后皇帝真正的意图。是真心改革,还是借此揽权,或是试探她沈家和她这个皇后的态度?
“兹事体大,牵涉六宫。”她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容臣妾……细细思量,并与宫中有经验的老人商议后,再回禀陛下。”
陈默知道这事急不来,能让她“细细思量”而不是一口回绝,已经是阶段性胜利了。他点了点头:“也好。皇后慢慢想。”
正事(在他看来)谈完,殿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再次从陈默的肚子里传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陈默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肚子。
沈清月显然也听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温声道:“陛下操劳国事,龙体为重。想必是早膳未曾用好,臣妾这便告退,不打扰陛下用膳了。”
说着,她便起身欲走。
“等等!”陈默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清月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他。
陈默看着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皇后看起来是个能沟通的,或许……可以拉她一起吐槽一下这坑爹的御膳?顺便看看她对“吃”的态度?
他指了指旁边桌上那几乎没动过的早膳点心,一脸苦大仇深:“皇后,你平时……就吃这些?”
沈清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几样精致的宫廷点心,荷花酥、豌豆黄、枣泥山药糕,都是御膳房按例制作的,并无不妥。
“回陛下,宫中膳食,皆是如此。”她有些不解。
“你不觉得……没什么味道吗?”陈默试图描述,“就是……淡了吧唧的,样子是好看,可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烟火气?”
“烟火气?”沈清月再次被这个陌生的词绊住了。
“就是……就是家里做饭那个味儿!热乎的,有滋有味的!”陈默比划着,有点词穷,“比如,大冷天的,弄个铜锅子,烧得滚烫,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往里一涮,蘸上浓浓的芝麻酱,那才叫吃饭!”
他描述得自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尤其是想到那麻酱的香味。
沈清月听着他的描述,想象着那副场景,眉头微微蹙起。铜锅子?涮羊肉?这听起来……甚是粗犷,与宫廷饮食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相去甚远。
“陛下,”她委婉地提醒,“御膳乃是由光禄寺和御膳房按祖制操办,讲究的是调和五味,滋养龙体。您说的那种吃法……恐于礼不合,也过于油腻,有损圣躬。”
又是祖制!又是礼合!陈默一阵烦躁。他算是明白了,在这地方,想干点啥,头上一准顶着“祖制”这座大山。
“祖制祖制,老祖宗就没点新花样吗?”他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随即看向沈清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头,“皇后,朕不管你合不合礼制,朕现在就想吃口热乎的、有味的!你就说,御膳房能不能做吧?”
沈清月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孩子气的执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新皇帝,行事说话,都太超出她的认知范畴了。谈论朝政时,眼神锐利,思路刁钻;说到吃食,却又像个没得到满足而闹脾气的少年。
她沉默了片刻。拒绝皇帝的要求,显然不明智。但若真由着他胡来,改了御膳的规矩,传出去又是风波。
“陛下若想换换口味,”她斟酌着词句,“臣妾可令御膳房在晚膳时,添一两样风味浓郁些的菜肴……”
“不行,朕现在就要吃!”陈默打断她,那股来自现代灵魂的、对美食的强烈渴望压倒了一切,“就吃锅子!铜锅涮肉!”
他越说越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也忍不了了。他猛地站起身:“皇后既然觉得为难,那朕就亲自去御膳房看看!朕倒要问问,他们到底会不会做饭!”
说完,他也不等沈清月反应,抬脚就往外走。
“陛下!”沈清月一惊,连忙起身。皇帝亲自去御膳房?这成何体统!御膳房那是何等烟熏火燎、杂乱不堪的地方!她下意识就想劝阻,可陈默脚步极快,已经走到了殿门口。
沈清月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咬了咬唇。皇帝若是真在御膳房闹出什么动静,或是吃了什么不洁之物,她这个皇后也难辞其咎。略一迟疑,她终究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陛下,请稍候!臣妾……臣妾陪您同去。”
陈默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心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于是,大昱朝新帝登基第四天,一场由皇帝亲自带队、皇后被迫随行的、针对御膳房的“突击检查”,就这么突兀地开始了。
皇帝步行前往御膳房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过了宫廷。沿途遇到的太监宫女,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王德发刚办完差事回来,听到这消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滚爬爬地追了上来,跟在陈默身后,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着:“陛下……陛下使不得啊……御膳房污秽之地,恐冲撞了陛下……”
陈默一概不理。他凭着原主那点模糊的方向感,以及鼻子对食物气味的本能追寻,一路朝着宫苑深处走去。
越靠近御膳房,空气里的烟火气果然重了起来,夹杂着各种食材和香料的味道。只是这味道,闻在陈默鼻子里,依旧觉得过于“规矩”,少了点爆炒的镬气,少了点辛辣的刺激。
御膳房所在的院落很大,里面人声鼎沸,切菜声、剁肉声、炉火呼呼声不绝于耳。当陈默一脚踏进那宽敞却难免有些油腻的厨房大门时,里面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忙碌的御厨、帮厨的太监、洗菜的杂役……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锅铲、菜刀、食材,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皇帝和皇后。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扑通扑通”跪倒一地的声音,伴随着惊恐万分的请安:
“参……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御膳房总管太监连滚带爬地过来,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奴才……奴才不知陛下、娘娘驾到,未曾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陈默没理会他,目光在偌大的厨房里扫视着。灶台林立,锅具齐全,各种食材堆积如山,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正在熬煮的高汤香气,但依旧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味儿。
“都起来吧。”他摆了摆手,走到一个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锅前,用旁边的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尝了一口。
味道很鲜,是用老母鸡、火腿等好料吊出来的上汤,但……太清淡了。
他放下勺子,看向那抖得如同风中筛糠的总管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陛下,奴才……奴才张富贵,忝为御膳房总管。”张富贵声音发颤。
“张富贵,”陈默点了点头,“朕问你,御膳房,会不会做锅子?”
“锅……锅子?”张富贵一脸茫然,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几个老御厨,那几个御厨也是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陈默皱了皱眉,比划着:“就是铜锅,中间烧炭,周围是汤,把肉片、菜啊放进去涮着吃,蘸料吃!”
一个年纪稍大、看起来像是头炉御厨的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说的……莫非是古董羹?”
“古董羹?”陈默一愣,这名字倒是风雅,他依稀记得好像古代是有这么个叫法,“对!差不多就是那个!但是汤底要浓,要辣!肉要切得薄如蝉翼!还有蘸料,要用芝麻酱,配上韭花酱、腐乳汁……”
他滔滔不绝地描述着现代涮羊肉的标配。
然而,他每说一句,张富贵和那几个御厨的脸色就白一分。
“陛……陛下,”张富贵都快哭出来了,“您说的这……这铜锅倒是有,可这辣汤底……宫中饮食,向来忌辛辣,恐伤圣体啊!还有这肉片薄如蝉翼……这……这刀工要求……奴才等尽力而为……只是这芝麻酱……奴才……奴才闻所未闻啊……”
“闻所未闻?”陈默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芝麻磨碎了不就是芝麻酱?这都不会?”
御厨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皇后沈清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却也没有出声。王德发急得直搓手,恨不得自己能替御厨们变出皇帝要的东西。
陈默看着眼前这群战战兢兢、显然无法理解他美食追求的古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再次将他淹没。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灶台,看到旁边放着笔墨纸砚——那是用来记录每日膳食单子和食材采买的。他大步走过去,抓起笔,铺开纸。
“笔!墨!”他喝道。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过来磨墨。
陈默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火锅的样子,开始在白纸上画了起来。他画功拙劣,画出来的铜锅歪歪扭扭,中间那个烟囱更是抽象。他又在旁边画了盘肉,画了几片菜叶,最后在边上写了“芝麻酱”、“辣椒”、“韭花酱”等字样。
画完,他将那张鬼画符一样的纸拍在张富贵面前。
“按这个样子!去给朕弄!”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铜锅,尽快打出来!汤底,给朕用骨头熬,放辣椒!肉,必须切薄!蘸料,想办法给朕搞出来!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
张富贵捧着那张如同天书般的草图,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面如死灰,仿佛捧着的不是纸,而是自己的催命符。
“奴才……奴才……遵……遵旨……”他声音带着哭腔,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召集御厨们研究那张图去了。
陈默看着御膳房里一片鸡飞狗跳、如临大敌的景象,胸口那股郁气非但没散,反而更堵了。
他转过身,正好对上沈清月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眸。那眼神里,有困惑,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他避开她的目光,沉着脸,一言不发,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倍感挫败的地方。
沈清月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御膳房里那群惶惶不可终日的太监和御厨,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新皇帝,他心里想要的,恐怕不只是一顿火锅那么简单。
而她隐隐觉得,这刚刚平静了没几日的皇宫,就要被这张轻飘飘的、画着古怪铜锅的纸,给彻底搅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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