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七连,连部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独属于铁血军人的刚硬气息。
高城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木头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站得笔直的身影。
祁同伟。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
高城的声音不高,却像两块铁在摩擦,带着一股子冷意。
“刚下连队,就敢扬言挑战我手底下最能打的兵王。”
“现在,又一个人跑到我这连部来。”
“怎么?是觉得一班的训练量还不够,想过来给我提提意见?”
他是在敲打。
也是在试探。
他想看看,这个被团里传得神乎其神的状元郎,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报告连长。”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因为对方的官威而有丝毫的紧张。
“我来,是想知道,我们钢七连,在这次演习中的任务是什么。”
他的回答,直接,干脆,直奔主题。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高城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问这个。
他以为这小子会辩解,会表忠心,或者会诉苦。
可他偏偏问了最核心的问题。
指导员洪兴国在一旁给祁同伟倒了杯水,笑着打圆场。
“同伟啊,别紧张,连长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这次演习,对我们连来说,确实是块硬骨头。”
洪兴国将演习方案推到了祁同伟面前。
祁同伟没有去看那份文件,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墙上那幅巨大的作战地图上。
他的大脑,在看到地图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红蓝双方的兵力部署,地形地貌,可能的进攻路线和防守要点……无数的信息,在他脑海中交织,重组,推演。
“我们的对手,是铁二连。”
高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一丝凝重。
“兵王张猛带的那个连,号称‘装甲突击之王’。”
“他们的装备,是清一色的86式步战车,火力凶猛,机动性强,就像一柄无坚不摧的铁锤。”
“而我们钢七连,只是侦察连。”
高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说得好听是侦察连,说得难听点,就是一群在刀尖上跳舞的斥候。”
“兵力,火力,我们全都不占优势。”
“上级的命令,是让我们作为蓝军的眼睛和匕首,渗透到红军的防线后方,进行袭扰、破坏,如果有可能,执行斩首行动。”
高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看着祁同伟,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畏惧或者退缩。
可他失望了。
祁同伟的表情,依旧平静。
甚至,在他的眼底深处,高城看到了一丝……兴奋?
这小子,是个疯子!
高城在心里,给祁同伟下了定义。
“连长,我想知道,铁二连的指挥官,张猛,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同伟终于开口。
“张猛?”
高城冷笑一声,“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
“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永远冲在第一个。”
“他信奉的,就是绝对的力量可以碾压一切阴谋诡计。”
“他的战术,只有一个字,冲!”
“有的时候他们连队的那十几辆步战车会全部给他一个人指挥,组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钢铁楔子,直接凿穿你的防线,碾碎你的指挥部。”
“简单,粗暴,但非常有效。”
指导员洪兴国补充道:“张猛这个人,性格也跟他的战术一样,刚愎自用,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些搞侦察的,觉得我们都是些偷鸡摸狗之辈。”
“莽夫?刚愎自用?”
祁同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看得高城和洪兴国心里都是一跳。
“既然是莽夫,那他,就一定有致命的弱点。”
祁同伟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了红军防线后方,一片标示着“沼泽”和“密林”的区域。
“用匕首去硬撼重锤,是找死。”
“但如果,这柄重锤,自己挥进了一片泥潭里呢?”
祁同伟的声音,像带着魔力。
高城和洪兴国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他们顺着祁同伟手指的方向看去,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你想……把他们引到黑云谷去?”
洪兴国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云谷,那是702团驻地后山的一片绝地。
地势复杂,遍布沼泽,连他们这些侦察兵,都不愿意轻易涉足。
装甲部队进到那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引?”
祁同伟摇了摇头,纠正道。
“不是引,是逼。”
“我们要在正面,给他制造足够的压力,让他觉得我们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苍蝇。”
“然后,再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把他这条贪吃的大鱼,一步一步,逼进我们为他准备好的绝地。”
“什么诱饵?”
高城追问道。
“我们的指挥部。”
祁同伟一字一顿地说道。
“什么?!”
高城和洪兴国同时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用自己的指挥部当诱饵?
这他妈是疯了!
演习里,指挥部被端掉,就意味着全盘皆输!
“连长,指导员,你们想。”
祁同伟的思路,却异常清晰。
“以张猛的性格,他最想干掉的,是谁?”
“肯定是我们!他想用最快的速度,碾碎我们这把插在他身后的匕首!”
“如果我们把指挥部,就设在黑云谷的边缘,一个看似唾手可得,实际上却危机四伏的位置。他会不会动心?”
“他会觉得,这是我们狂妄自大,这是我们自寻死路!”
“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他的钢铁洪流,一头扎进来!”
“到时候,进了黑云谷,他的那些宝贝疙瘩步战车,就是一堆废铁!”
“而那里,将成为我们钢七连,最完美的猎场!”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高城和洪兴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个战术,太大胆了!
太疯狂了!
简直就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一战封神。
赌输了,万劫不复!
高城死死地盯着祁同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骨子里那股好胜的血液,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他妈的!
老子当了这么多年兵,还从来没打过这么刺激的仗!
“好!”
高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嗡嗡作响。
“就按你说的办!”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会把一部分的指挥权,交给你!”
“这场仗,你来打!”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状元郎,到底能给我玩出个什么花来!”
“是!”
祁同伟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他知道,这是高城给他的考验,也是他征服这座军营的,第一战!
从连部出来,祁同伟没有回宿舍。
他直接去了训练场。
他要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把自己,也把整个一班,锻造成一把最锋利,最致命的尖刀!
一场属于钢七连的魔鬼训练,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那座叫高城的小山坡上,每天都会出现一个拿着望远镜的身影。
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烦躁和审视,一点点地,变成了震惊,期待,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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