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在校园里看似随意地闲逛。
他走进人声鼎沸的食堂，打了一份饭，坐在最嘈杂的角落里。
他走进图书馆，在书架间穿梭，最后找了一本冷门的《拜占庭帝国衰亡史》，坐在窗边，假装认真阅读。
他的所有感官，却像一张无形的网，铺满了整个校园。
那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不靠近，不搭话，只是像一道影子，如影随形。
祁同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对方的跟踪技巧非常专业，反侦察意识极强。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警察。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麒麟”那边的人，还不死心？
直到傍晚，夕阳将整个校园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祁同伟才合上书，走出了图书馆。
他没有再试图甩掉那个影子，而是径直走向了学校最偏僻的，情人坡。
这里树林茂密，人迹罕至，是谈话的最好地点。
他刚在一片草地上站定，那个黑夹克男人，就从树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同样气质冷硬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行走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祁同伟同志，你好。”
中年男人走到他面前，主动伸出了手。
“我们是，京州市公安局的。”
京州？
祁同伟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汉东省会江州，而是直隶京城，天子脚下的，京州。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我叫李建国，京州市局禁毒总队，总队长。”中年男人自我介绍道，声音沉稳有力。
“我认识你。”祁同伟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他的大脑，在瞬间，就调出了，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信息。
李建国，公安系统内部，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从警三十年，破获毒品大案无数，亲手抓获的毒贩，能装满一个加强排。
他最出名的，是在五年前，单枪匹马，卧底金三角，潜伏在一个大毒枭身边长达一年，最终，里应外合，将整个贩毒集团，一网打尽。
那一次，他身中三枪，差点死在境外。
这是一个，真正的，硬汉，一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毒贩斗了一辈子的，孤胆英雄。
能让这样的人物，亲自从京州跑到汉东来找自己。
那只能说明，他们遇到的麻烦，已经大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李队的大名，如雷贯耳。”祁同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都是虚名。”李建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祁同伟同志，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就在这里吧。”祁同伟指了指旁边的石凳，“这里安静。”
李建国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
三人，在石凳上坐下。
气氛，有些凝重。
“祁同伟同志，我就开门见山了。”李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祁同伟一根。
祁同伟摆了摆手。
“我戒了。”
李建国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点上了一根。
“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京州，出事了。”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最近半年，京州出现了一种，新型的，合成毒品。”
“我们叫它，‘天堂尘’。”
“这种毒品的成瘾性，是海洛因的十倍，毒性，是冰毒的五十倍。”
“吸食者，会在极度的亢奋和幻觉中，迅速耗尽自己的生命力。”
“最可怕的是，它的制作成本，极其低廉，伪装性，又极强。”
“它可以被制作成奶茶，跳跳糖，甚至，是电子烟的烟油。”
“现在，它已经开始，在京州的大学城里，疯狂蔓延。”
李建国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祁同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愤怒和无力。
“我们成立了专案组，跟了半年，牺牲了三个，最优秀的卧底。”
“但我们，连对方的核心圈子，都摸不进去。”
“我们只知道，这个贩毒集团的头目，代号，叫‘教授’。”
教授？
祁同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代号，让他感觉，有些耳熟。
“这个‘教授’，极其聪明，极其谨慎。”李建国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组织架构，是金字塔式的，单线联系，层层设防。”
“每一个层级之间，都像隔着一堵墙，下线，永远不知道上线是谁。”
“他从不自己露面，所有的指令，都通过，加密的网络下达。”
“我们甚至怀疑，‘教授’这个代号背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
“我们查过你的档案。”李建国的目光，灼灼地，看着祁同伟。
“从你在新兵连的表现，到钢牙大队的成立，再到，你在岩台市，兵不血刃，就瓦解了赵瑞龙那个，武装犯罪集团的，整个过程。”
“我们专案组，一致认为。”
“你，祁同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渗透进这个组织，接近‘教授’的人。”
“你的心理素质，你的战术思维，你的伪装能力，都是我们，见过的，最顶尖的。”
“所以，我代表京州市局，代表专案组，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成为我们，插向敌人心脏的，那把，最锋利的刀。”
李建国说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祁同伟沉默了。
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回来，安安静静地读个书。
结果，却一头撞上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京州，新型毒品，大学城……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想拒绝。
他真的想拒绝。
他已经厌倦了，那种，在刀尖上跳舞，与魔鬼为伴的日子。
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
过一种，普普通通的，生活。
“李队，对不起。”祁同伟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退役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
“我想，你们找错人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拒绝的意味，却很坚决。
李建国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他没有再劝。
只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蓝色的文件夹，递到了祁同伟的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祁同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打开文件夹。
第一页，就是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个，因为吸食了“天堂尘”，而变得面目全非，形如枯槁的，年轻的脸。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充满了绝望。
他们的身体，瘦骨嶙峋，布满了针孔和溃烂的伤口。
他们中的很多人，看起来，都还是，学生的模样。
祁同伟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那是一张，他有些熟悉的，清秀的脸。
汉东大学，经管系，大三的学生。
也是，他当兵前，那个班的，学习委员。
一个很文静，很爱笑的，女孩子。
可现在，照片上的她，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双目紧闭，面色青紫。
死亡原因，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
因吸食过量新型毒品“天堂尘”，导致，急性心力衰竭。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那个女孩，曾经在课堂上，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而羞红了脸的样子。
想起了，她抱着一摞书，在图书馆的走廊里，跟他擦肩而过时，那礼貌的，微笑。
一个鲜活的，本该有着大好前程的生命。
就这么，凋零了。
凋零在了，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这片校园里。
“她是在学校的，人工湖里，被发现的。”
李建国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悲凉。
“发现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穿。”
“法医说，她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我们查了她的消费记录，她为了买毒品，欠下了巨额的，裸贷。”
“最后，被那些人渣，逼得，走投无路。”
“祁同伟。”李建国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你告诉我，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别人的事吗？”
“你告诉我，你现在，还觉得，你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吗？”
“只要‘教授’还在一天，只要‘天堂尘’还在蔓延一天。”
“今天，是她。”
“明天，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同学！”
“甚至，可能是，那个，今天早上，还对你笑靥如花的，小学妹！”
李建国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祁同伟的心上。
他看着文件夹里，那张，早已失去生气的，年轻的脸。
又想起了，早上，陈阳那，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一股无法抑制的，滔天的怒火，从他的心底，轰然爆发！
他猛地，合上了文件夹。
抬起头，看着李建国，那双，同样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
“这个任务，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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