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非墙壁,而是一口深井。
井口直径不过三尺,由一种非金非玉、颜色灰败、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奇异石材砌成。井壁光滑如镜,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旋转不休、仿佛能将灵魂都吸进去的、粘稠如墨的黑暗。没有水声,没有风声,只有一种源自亘古的、冰冷死寂的虚无。这便是连接阴阳、贯通轮回的禁忌之地——轮回井!
国师站在井沿,低头凝视着脚下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他枯爪缓缓摊开,掌心那滴蠕动扭曲的暗红“荆棘泪”散发出不祥的幽光。
“去吧!”他猛地将掌中液滴向着井口那无边的黑暗掷去!
“去寻那滴龙泪!去找到她的转世之身!将她…拖入荆棘地狱——!”
咻——!
暗红液滴如同拥有生命,化作一道细微却迅疾无比的黑红流光,瞬间没入轮回井口那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液滴消失的刹那——
轰隆!!
整个观星台剧烈震动!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空间的震颤!轮回井口那粘稠的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猛地翻腾、旋转起来!一个巨大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漩涡在井口疯狂成型!
漩涡中心,并非通往轮回的平静通道,而是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边缘,无数细密的、与“荆棘泪”同源的暗红色诅咒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侵蚀着井壁!国师以“荆棘泪”为钥匙,强行篡改、污染了轮回通道的入口法则!
就在这裂缝被撕开、诅咒纹路蔓延的瞬间——
嗡!
井口那翻腾的黑暗漩涡中心,如同镜面般,骤然映照出清晰的景象!
景象飞速流转,正是北境寒潭!潭心深处,那滴沉入幽蓝寒水的赤金龙泪正散发着温润的霞光与龙纹,其周围,一个由无数细微金尘构成的纯净漩涡通道即将稳定成型……就在此刻!一道污秽的黑红光流(荆棘泪)如同毒蛇噬心,狠狠撞入金霞漩涡!
轰——!
金霞与黑红诅咒猛烈碰撞!寒潭深处的景象剧烈震荡、扭曲!那滴赤金龙泪霞光暴涨,似乎在愤怒抵抗!但“荆棘泪”蕴含的污秽力量太过庞大歹毒,瞬间缠绕而上,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霞光!诅咒的荆棘纹路开始爬上龙泪表面!
轮回通道的景象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混乱扭曲的井口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新的景象强行浮现——
那是一片江南水乡的朦胧烟雨。青石板巷,小桥流水,垂柳如烟。景象迅速聚焦,定格在一座雅致的临水宅院前,门楣上悬挂的匾额清晰可见:
柳 宅
朱漆大门紧闭,庭院深深。画面流转,穿过回廊,映照出一间充满书卷气的闺房。房内,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正静静沉睡。女婴生得粉雕玉琢,然而,那头细软的胎发……竟非寻常婴儿的乌黑,而是一种纯净到刺目的、毫无杂质的霜白!
柳含烟!天生银发如雪!这正是“荆棘泪”强行污染轮回、扭曲命格所带来的“雪魄症”!那霜白,是诅咒的烙印,是仙骨被荆棘缠绕的表征!
景象再次剧烈晃动、撕裂!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抗拒这强行窥探和污染。
井口漩涡扭曲的画面中,柳含烟襁褓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消散。紧接着,另一个倒影强行挤入,迅速清晰——
那是一间简陋却整洁的书房。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下,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清瘦的年轻书生,正伏案夜读。他侧脸轮廓清俊,带着书卷气,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病弱。他看得入神,不时以拳抵唇,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低咳。咳声牵动身体,让他清俊的面容浮现一丝痛苦,灯光映照下,他紧握书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
崔明远!第二世的转世之身!他心口处(李云炽剜鳞之处),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空虚,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这,便是龙心鳞离体带来的先天心疾之根!
井中倒影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书生咳血、痛苦蹙眉的瞬间。他低垂的眼帘抬起,仿佛穿透了轮回井的黑暗,与井外观窥的国师视线有了一刹那的“交错”。那眼神中,带着读书人的清澈,却又深藏着难以磨灭的痛苦烙印。
“呵…咳血书生?断心残躯?”国师面具下传来一声冰冷而快意的嗤笑,浑浊的眼中鬼火跳跃,“好!好一对天造地设的荆棘怨侣!李云炽,你的残魂转世,便好好享受这老夫亲手为你二人编织的……荆棘地狱吧!”
他枯爪猛地一挥!
嗡——!
轮回井口那被撕裂的、爬满荆棘诅咒的黑暗裂缝,连同其中映照出的书生咳血倒影,瞬间闭合!翻腾的黑暗漩涡也迅速平复,重新化作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粘稠墨色。观星台内狂暴的能量波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噬运转轮盘上缓缓流淌的猩红命理线,发出令人不安的低鸣。
国师负手立于井边,玄袍无风自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滴“荆棘泪”残留的冰冷与怨毒。面具遮掩了所有表情,唯有那双浑浊眼眸深处,两点贪婪的鬼火,熊熊燃烧,穿透了观星台厚重的壁垒,投向了南方那片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
劫云,已然在无形的命轮之上,彻底汇聚。荆棘劫的帷幕,在轮回井的倒影闭合的刹那,轰然落下!
就在那污秽的荆棘泪彻底没入轮回井口、井中扭曲景象湮灭的瞬间——
嗡——!
并非在凡尘,亦非在观星台。而是在那被荆棘泪污染、正剧烈动荡的轮回通道深处!
包裹着溪霞一缕懵懂真灵、正于污秽荆棘与纯净霞光激烈绞杀中沉浮的赤金龙泪,核心那点微弱的霞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如同被宿命唤醒的灯塔,猛烈地牵引着、共鸣着溪霞草木仙灵本源最深处——那自百花仙子点化时便烙印下的沸腾光雾!
光雾之中,那幅曾烫入她眼底、预示劫难的第一幕景象,此刻不再模糊,不再遥远,而是骤然在轮回通道的混乱风暴中——凝实!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宿命的滚烫与轮回的悲怆,狠狠烙向溪霞真灵的核心!
血色! 无边无际的血色,瞬间染红了真灵感知的整个“天空”与“大地”!不再是预兆的虚幻,而是凝固了寒潭诀别、焚营焦土、剜鳞金血的真实之殇!残破的玄甲旌旗(黑骨峡的残旗、南下铁骑的军旗)在幻境的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呜咽!无数断折的兵刃(黑骨峡的残戈、军营废墟的焦铁)如同墓碑,密密麻麻插满焦黑的土地(焚尽的营盘、寒潭冻土),反射着冰冷刺目、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光!铁锈般的浓腥(战场血泊)、尸骸焚尽的焦臭(焚城余烬)、以及那源自将军剜鳞龙吼与万千将士同悲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穿透时空与轮回的壁障,混合成窒息的气味狂潮,灌入这凝实的光雾景象!
画面中央,那个轰然倒下的身影……轮廓从未如此清晰!
玄甲覆身,残破染血。龙化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心口那剜鳞的空洞处,绷带被不断渗出的金血浸透,在血色天幕下刺眼夺目。纵然面容依旧模糊于硝烟血雾,但那身形,那残甲,那独一无二的龙臂……带着让溪霞真灵本源剧烈悸动、刻入轮回印记的致命熟悉感!正是寒潭边剜心裂鳞、怀抱残霞后,转身踏入复仇风雪的李云炽!他倒下的姿态,与光雾预兆中那陨落的身影,严丝合缝,宿命重叠!
刹那间! 漫天霞光——无论是龙泪中苦苦挣扎的残霞,还是九萼雪莲遗留的微弱本源——在这凝实的血色景象中,被无边的猩红彻底污染、吞噬!化作一轮凄艳到极致、边缘流淌着暗红荆棘诅咒纹路的、血月!这轮诡红的血月,如同为这命中注定的陨落,倾泻下跨越三生也无法洗尽的悲怆!血月之光映照着倒下的玄甲身影,也穿透了轮回通道,将溪霞的真灵彻底笼罩!
“啊——!!!”
一股源自真灵本源的、远比目睹寒潭诀别时更尖锐、更庞大、更贯穿始终的剧痛,如同亿万根淬毒的荆棘自灵魂最深处被狠狠撕裂、翻搅!这痛楚没有形体,却让溪霞(真灵)的意识瞬间被无边的恐惧与哀恸吞噬!寒潭诀别的悲伤被千倍放大,混杂着对这幅景象终将实现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光雾景象缓缓淡去,如同燃尽的余烬。那轮边缘缠绕荆棘的血月、那倒下的玄甲身影,却化为一道滚烫的烬痕,深深烙印在溪霞的真灵之上,成为轮回也无法磨灭的伤疤!最后一点血色残影,融入龙泪周围翻腾的污秽荆棘与微弱霞光的争斗中,沉向通道尽头那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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