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如同退潮般,在“福缘客栈”门前戛然而止。八匹赤炎驹喷吐着灼热的白汽,碗口大的铁蹄稳稳钉在客栈门前的青石板上,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叩击。精钢包覆的乌木车厢纹丝不动,墨黑色的绒帘垂落,如同深渊闭合的眼睑,将内里彻底隔绝。两列重甲护卫无声地勒住战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冰冷的雕塑瞬间凝固在客栈门前的空地上。唯有面甲缝隙后那双双鹰隼般锐利、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角落,每一扇窗户,每一条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巷口。
死寂。 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沉沉地压了下来。 灰尘缓缓沉降,覆盖在冰冷的甲胄上,覆盖在客栈门前那几级斑驳的木阶上,也覆盖在每一个躲在远处、屏息窥视的小镇居民心头。 福缘客栈那褪色的招牌在尘埃落定后的微风中,轻轻晃动着,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客栈那扇半新不旧的木门“吱嘎”一声被猛地拉开。 胖掌柜王福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圆滚滚的肚子随着急促的喘息剧烈起伏。他冲到阶下,离那沉默冰冷的钢铁洪流还有丈许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之猛,溅起一小片尘土。 “小……小人王福……恭……恭迎贵……贵人驾临……”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伏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石板,肥胖的身体如同筛糠。
马车内,依旧一片死寂。 胖掌柜王福伏在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滴落,砸在石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膛,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得他脊梁骨都快要折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 那扇墨黑色的、厚重的绒帘! 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手从内部缓缓撩开!
那只手! 骨节分明,异常修长,皮肤是近乎病态的、久不见天日的白皙,保养得极其精心,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一股子养尊处优的精致。 然而! 就在那白皙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绒帘的刹那! 一种与精致外表截然相反的、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冰冷的质感,便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仿佛那不是一只撩帘的手,而是一柄即将出鞘、择人而噬的——寒刃!
绒帘被那只手稳定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撩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紧接着! 一道身影! 如同从墨色深渊中凝聚成形! 无声地、却又带着千钧重压般——迈了出来!
玄色! 极致的玄色! 一件由顶级暗纹云锦裁剪而成的长袍,包裹着他颀长却绝不瘦弱的身躯。袍服线条流畅硬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在衣领袖口处,用比袍身更深邃的墨色丝线,绣着极其繁复、难以辨认的古老纹路,在午后的微光下,偶尔流转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活物般的幽光。
他的面容! 极其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极其俊美!眉如墨裁,鼻若悬胆,唇线清晰而略显单薄。 然而! 这张足以令无数闺阁少女倾倒的俊美容颜上,却盘踞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 那双眼睛! 狭长! 眼尾微微上挑! 瞳孔是极深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墨黑色! 此刻! 这双墨黑的眸子! 如同最冰冷的探针! 毫无情绪波动地、缓慢地——扫过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胖掌柜王福! 扫过客栈门前那几级斑驳的木阶! 扫过远处那些躲在窗后、门缝后窥视的、写满惊惧与好奇的模糊面孔! 最后! 那目光! 极其短暂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越过客栈低矮的屋脊! 越过小镇错落的房屋! 精准地! 如同无形的箭矢! 钉在了——镇西方向! 钉在了——那片被午后阳光笼罩、却隐隐透着一股死寂阴寒气息的区域! 那里! 正是回春堂的所在!
目光扫过回春堂方向时,他那俊美却阴鸷的脸上,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似是……确认? 似是……厌恶? 又似是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更深的……渴求? 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被那深潭般的墨色眸子重新吞噬,只余下冰冷的漠然。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如同烂泥般匍匐在地的王福身上。 “起。”一个单音字。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清越。 却奇异地穿透了沉重的死寂! 如同冰冷的玉珠坠入寒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和深入骨髓的疏离感!
王福如蒙大赦,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一颤,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却因过度惊吓和肥胖,动作笨拙无比,活像一只被翻了壳的乌龟,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直,依旧是深深躬着腰,头几乎垂到胸口,看都不敢看来人一眼。
“公……公子……”王福的声音依旧抖得厉害,他努力挤出平生最谄媚、最恭敬的笑容,那笑容却因恐惧而扭曲变形,比哭还难看,“小……小店简陋……脏了贵人眼……贵……贵人里面请!里面请!”他侧身让开道路,做出一个极其卑微的“请”的手势,身体几乎要再次弯折到地上。
被称作“公子”的年轻权贵,看也没看他那卑微的姿态。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线条清晰的下颌线透着一种刻骨的冷硬。 “萧。”他薄唇微启,又吐出一个字。 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萧……萧公子!”王福立刻心领神会,腰弯得更低了,几乎成了九十度,忙不迭地重复着这个姓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萧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小店一定竭尽全力,让公子住得舒心!”他几乎是小跑着在前面引路,肥胖的身体在狭窄的门槛处差点绊倒。
萧公子(国师转世)面无表情。 他迈开步子。 步伐沉稳。 不快。 却带着一种仿佛踩在某种无形韵律节点上的、绝对的掌控感。 那身玄色锦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划出冷硬的弧线。 当他踏上客栈门前那几级木阶时。 靴底踩在腐朽的木板上。 “嘎吱——”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声响。 胖掌柜王福浑身又是一哆嗦,仿佛那声响是踩在他心尖上。
就在萧公子即将踏入客栈门槛的瞬间! 他那双墨黑冰冷的眸子,再次! 极其随意地——扫了一眼回春堂的方向! 这一次! 那目光深处! 一丝极其清晰、毫不掩饰的——不耐与轻蔑!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瞥见尘埃中挣扎的蝼蚁! 清晰地! 烙印般! 印在了他阴鸷的眼底! 随即,他一步跨过门槛,身影彻底消失在客栈门内的阴影之中。
两列重甲护卫如同冰冷的潮水,紧随其后,无声地涌入客栈。沉重的脚步声在客栈内响起,带着冰冷的回音。 大门在最后一名护卫进入后,被从里面砰然关上! 隔绝了内外。
客栈外。 死寂重新笼罩。 阳光依旧,却仿佛被客栈内弥漫出的无形阴霾所污染,变得黯淡而冰冷。 胖掌柜王福最后那声谄媚到变调的“萧公子”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 镇西,回春堂内。 苏明霞站在药柜的阴影里,指尖那抹冥寒草带来的薄霜早已融化,留下冰冷的湿意。 她扶着药柜边缘的手指,收紧了。 腕间,那个沉寂的烙印深处,在那位“萧公子”第二次目光扫向回春堂的瞬间,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针刺入骨髓的—— 冰冷触感! 这一次,触感中带着清晰的漠然与敌意!
贵客已临门。 阴鸷如影随形。 回春堂这片死寂的废墟,已然暴露在那双冰冷墨瞳的审视之下。 无形的阴影,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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