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雪地染成一片赤金。
离开竹楼没多久,赵昺当即点齐五百长宁兵卒,向野狼谷开拔。
这次行军,由阿大负责带路,老寨主的两个儿子也一并带上。
雪林深处,阿三跟在阿大身边,兴奋地摩挲着腰刀,却被族兄一把按住手腕。
“待会,到了野狼谷。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若敢妄动,我亲自把你捆了扔进雪沟里。”
少年顿时噤声,他自幼在阿大棍棒下长大,敬畏之心早已刻进骨子里。
行军队伍后方,还有那位在野狼谷受辱的僰人汉子,阿岩。
此行定然要带上他这位债主,上门讨还一份公道。
但此刻,阿岩的脸上不见喜色,脑子老是想起竹楼里少年天子凝视炭火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二看见阿岩脸上忧心的神情,压低嗓音,关切问道:“怎么了?阿岩。”
阿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间,还是喉结滚动,道:“阿二,我在想...若官家真要动手,野狼谷这些同族...…”
听到这句话,阿二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声音沉稳:“你也别多想了,官家若真要见血,后山那几千降卒早没了性命。”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马背上少年的身影,笃定道:“蒙古人的刀下鬼,官家都肯收留,何况与我们同根同源的僰人。”
阿岩闻言,怔了怔,想起这些时日所见……那些后山的降卒虽要劳作,却每日都能领到糊口的粟米。
他那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重重点头,快步跟上行军的队伍。
此时,暮色渐浓。
前方的阿大,正为赵昺指点山谷形势。
“官家,野狼谷这名头不虚,周围栖息着好几股野狼群,这群畜牲平日里都藏在山林深处的岩洞、灌木丛与茂林中,狡诈的很。”
“不过倒是经常有狼群饿极了敢偷摸进村寨里偷吃家禽,甚至叼走落单的孩童。”
“杨阿三村寨里的人在那野狼谷居住,不仅要防蒙古人进山发现他们的踪迹,还要与豺狼虎豹一同争食。”
他抬手指向远处隐约的山影,“我们僰王山有崖壁屏障,更有活水四季不竭,才让杨阿三眼红了几十年,一直惦记着。”
“就是有他这位头人带头,他们村寨的人若是在山林间与我们碰见到,一逮住机会,就会就跟我们吵上几句。”
听到这里,赵昺大体了解了两个僰寨之间的事情原委,他望着前方谷中升起的炊烟,指尖在缰绳上轻叩。
此行既要震慑,又要收心。
这分寸,似乎比攻城拔寨更难把握。
他勒住马缰,轻举右手,一旁的易士英立即催马近前。
这位新晋校尉,甲胄上还残留着那夜血战凝结的暗红,腰间佩刀随着马匹喘息轻轻叩响鞍鞯。
赵昺的声音清冷、简短,“易校尉,即可分二百兵卒,扼守住野狼谷进出的要道,余下的随朕一同。”
易士英抱拳领命,调转马头时革带发出紧绷的摩擦声。
不过半盏茶功夫,林间便响起细碎的兵甲碰撞。
二百长宁军,已然悄无声息地奉命前去封锁了所有出路。
赵昺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枯树下。
他朝阿大点了点头,这位僰人汉子立即会意,快步赶到三个年轻族人的身边。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阿大压低嗓音,右手已按在阿三腰间的刀鞘上,“只管缠住杨阿三,不许动手。”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解下阿三的腰刀别在自己腰间。
少年张了张嘴,在对上族兄凌厉目光的刹那,终究悻悻垂首。
等到三人的身影,先行至三百步的距离,眼看就要没入野狼谷的村寨。
赵昺这才在阿大的指引下踏上前路,百余兵卒无声紧随,雪地上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三人刚踏进野狼谷村寨的入口,立马被几个正蹲在屋檐下烤火的僰人汉子认出。
有些人当目光落到阿岩身上时,爆发出粗野的哄笑,“哟!这不是早上被咱们头人赏了把‘甜盐’的鹌鹑吗?”
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咧着嘴,抓了把混着草屑的雪土就往阿岩脚边砸来。
雪团在阿岩裤腿上绽开泥印,四周笑声更响了。
几个妇人抱着木盆站在竹楼旁指指点点,孩童学着大人的样子朝他们吐口水。
所有僰人,心照不宣地望向寨子深处那栋挂着狼头骨的竹楼。
等着看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怎么在头人那边吃瘪、狼狈的滚出来。
阿三气得脖颈通红,拳头捏得用力,却被阿二死死按住手腕。
阿岩则是垂着头,任由那些讥笑抽在身上,只是沉默地拨开挡路的柴堆,朝着狼头骨的方向迈步。
每走一步,都有新的雪团砸在身后,野狼谷僰人戏谑的目光如同针扎,将冬日的寒意深深钉进骨缝里。
竹楼内,弥漫着浓烈的兽腥和酒气。
杨阿三斜倚在狼皮垫子上,冷眼看着闯进来的三人,嘴角扯出一丝讥诮。
“嗬,瘸腿老罗是派不出像样的人吗?”
“连自家崽子都赶来送脸皮给老子蹭鞋底?”
他边说边刻意晃着脑袋,目光刺向阿二,“怎的?你家阿爹腿脚不利索,嘴皮子也不行了?要你们这些没毛崽子来充门面?”
阿二垂在背后的手攥得发紧,脸上却挤出个勉强的笑:“杨叔说笑了,阿爹让我们来问问寿宴……”
“寿宴?”杨阿三啐了口唾沫,“让他留着粮食给自己打副好棺材……以后挂到祖山崖璧上的时候才能结实一些,不让大风给刮下来。”
说完他还犹不痛快,突然抄起桌上的酒碗泼向阿三,“小崽子瞪什么瞪?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下来泡酒!”
酒液顺着阿三的下巴滴落,少年脖颈上青筋暴起,却死死咬着牙扭开头。
阿二急忙侧身挡住弟弟,声音发紧:“杨叔要教训晚辈也该等……”
“等什么?”杨阿三哈哈大笑,油腻的发辫随着动作甩动,“等你们那个瘸子头人咽气?”
他骂得愈发不堪,各种污言秽语混着对阿罗腿疾的羞辱,竹楼震得嗡嗡作响。
始终沉默的阿岩,在杨阿三看不见的角度,用余光打量着这个嚣张的头人。
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悲悯的流光,就像是猎人看着跌进陷阱还在呲牙的野狼。
就在竹楼内,杨阿三自恃辈分对三位僰人晚辈冷眼嘲讽之时。
村寨五里外的一处野狼栖息的岩洞,正迸发着原始的血腥。
阿大蹲在地上抓了把混合狼粪的积雪,指尖捻过积雪里交叠的爪印。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早已严阵以待的长宁军士,每人脸上都涂着用熊油混合雷公藤熬制的青黑色药膏,散发着野兽厌恶的辛辣气味。
随即,阿大从腰后抽出两柄带弧度的猎刀,发出信号,自己先行朝着前方岩洞靠了上去。
随着他的动作,长宁军有序地组阵压上,二十面蒙着兽皮的木盾应声扣合,长枪从盾隙间缓缓探出,锋刃在昏暗的洞窟外划出冷冽的弧线。
当第一声狼嗥撞上这面盾阵,惊醒了洞内熟睡的二十几头同伴,血腥的狩猎开始了。
野狼群撞上盾面的闷响接连炸开,长枪精准地刺入灰影的咽喉。
有的长宁军士卒被狼爪扫过面门,药膏混着血水淌进衣领,却仍死死抵住盾阵。
阿大游走在枪阵间隙,双刀专挑狼腿关节下手,三头跛狼很快被补枪的士卒钉死在岩壁上。
赵昺立在洞外岩壁的阴影里,人与山石几乎融为一体,只有眸光随着洞内隐约的绿光微微闪动。
通过身旁兵卒手中的火把,他看见母狼叼着幼崽往洞穴深处退缩,看见伤狼啃咬同伴的尸体,看见狼血在枪尖凝结成冰。
当最后一头公狼被六杆长枪同时贯穿时,少年天子对着身边护卫的人,忽然轻笑:“你们看,野兽陷入绝境时,反倒比人更懂取舍。”
洞外风雪正急,而岩洞内的血气已浓得化不开,野狼的尸体横陈在冰冷的石地上。
阿大抹去溅在脸上的狼血,朝着赵昺举起双刀,示意狼患已除。
随后,这二十几头野狼尸体被长宁兵卒扛在肩上,踏雪离去。
雪花在夜风中轻扬,百余履靴踏过积雪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野狼谷,村寨一位僰人汉子连滚带爬地冲进竹楼,惊慌失措地喊道:“头人,不好了!寨子里来了好多官军,都是持盾执枪的架势。”
正躺在狼皮椅上的杨阿三一听这话,猛地坐起,脸上那份得意的讥讽一下消散。
惊容之下,他死死盯住面前的阿二等人,眼中迸出凶光。
“是你们!是你们把官军引来的?!”
“你们竟敢违背僰人的祖训,引外敌入山?!”
暴怒之下,他一把抄起手边的柴刀,雪亮的刀锋映出他狰狞的面容,作势就要朝着身前的阿二劈下。
却听到那位报信的僰人汉子喘着气,及时开口:“头人,来的不是鞑子军…都是一些汉人模样的兵卒,你要不先问清楚一下阿二……”
话音未落,门口的兽皮帘子被人掀起。
伴随着一道清冽的少年声音、与飘进的雪花,以及赵昺的身影一同进入竹楼之内。
“杨寨主,夜色已深,何必动怒?”
“这一刀落下……只怕你今夜之后,怕是要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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