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不,不是坠落。是上升?夏爱华的脑子被这颠倒的景象搅成了一团乱麻。她是从一个世界的树洞里掉下来的,却冲向了另一个世界的天空。风(或许是某种气流)在她耳边呼啸,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衫,视野里是那片魔幻森林,但它们在她头顶,是倒悬的、越来越远的绿色穹顶。而下方,那本该是大地的地方,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天空。
烟雾缭绕,像是煮沸的云海,然后猛地被撕开,光芒万丈。两个太阳,一个硕大无比,灼热刺目,放射着白金般的光芒;另一个较小,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悬挂在稍远的天际。双日凌空,光线交织,投下重叠而扭曲的影子。而在这片奇异的天空中,一座座山,是的,是山,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山峦,就那样违背常理地悬浮着,静静地,缓慢地移动,如同海洋中漂浮的冰山。
她正朝着其中一座山撞去。
速度太快了,那座山在她视野里急速放大,从一块模糊的轮廓变成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山体是某种深灰色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植被。她看到了细节,嶙峋的怪石,深邃的沟壑,还有……一片位于山坳间的、平静的水面,像一块镶嵌在山石间的巨大蓝宝石。
就是那里了!
“噗通——”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没入水中,耳边的一切声响被沉闷的水流声取代。预想中的冰冷撞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吞的包裹感。
水是温暖的。
非常温暖,像体温正合适的洗澡水。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意外的舒适而稍稍松弛了一瞬。她本能地划动四肢,想要浮出水面。
不对劲。
这水……太稠了。
不像普通潭水那般清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滞感,缠绕着她的手脚,阻力大得异乎寻常。而且,没有浮力。她非但没有上浮,身体还在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下拉扯。她憋着的一口气快要耗尽,奋力向上挣扎,头部终于破开水面。
“咳!咳咳!”她大口呼吸,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一股奇异的、微甜的腥气,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混合着……唾液?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触手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弹性。她环顾四周,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潭。
她身处一个巨大的、碗状的凹陷里,四周是微微隆起的、同样质感的“岸”,颜色是肉粉色,带着湿润的光泽。她刚才掉落的“水面”,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确定无疑的方式,向着中心收缩、凹陷,仿佛一个活物正在吞咽。而整个“水潭”的底部,她此刻才看清,并非岩石或泥沙,而是一种半透明的、凝胶状的基底,深处似乎有某种规律搏动的、微弱的光芒透上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开始疯狂地挣扎,手脚并用,向着最近的那片肉粉色的“岸”游去。但那粘稠的液体死死吸附着她,每一次划动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并且将她更紧地裹挟。那吞咽的力量在加强,温柔不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图。
“不……放开我!”她尖叫,声音在这封闭的凹陷里显得微弱而绝望。
突然,整个“水潭”猛地一震!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自内部,一种巨大的、肌肉收缩般的力量从底部传来。她脚下的凝胶状基底骤然变得倾斜、滑溜。
“啊——!”
她失去了所有支撑,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裹挟着,向下急速滑落。粘稠的液体不再是阻力,反而成了助推剂,推着她坠入深渊。光线迅速变暗,四周的“岩壁”变成了蠕动的、布满褶皱的肉色管道,湿滑,温热,带着更强的腥甜气。
她在一片黏滑中翻滚、碰撞,天旋地转,最后重重地摔落在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地方。
浑身都被那粘滑的液体浸透,每一寸皮肤都感觉像是被涂上了一层胶水。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液体,喉咙火辣辣地疼。她勉强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然后,她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腔室,像山体内部被掏空的一部分。光线来自腔壁本身,那些蠕动的肉壁上,镶嵌着无数散发幽绿、惨白光芒的斑点,如同地狱里的星辰,提供了足以视物的、阴森的光亮。
而在这片诡异的光线下,她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腔室的底部,堆积着……东西。
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或者说,是它们的残骸。有长得像麋鹿却披着鳞甲、头顶水晶犄角的生物,半个身子已经融化,露出森森白骨,那白骨也在冒着细小的气泡,正在被消融。有巨大如鹰隼的飞禽,羽毛艳丽,但一侧翅膀连同半边身体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粘稠物,隐约能看到里面未完全溶解的骨骼轮廓。有长着无数触手的、像水母又像章鱼的透明生物,此刻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破布,缓慢地流淌、塌陷。还有更多她根本无法归类、无法形容的奇异形态,它们共同的特征就是——都在被消化。
一半是栩栩如生的形态,一半是正在液化、分解的恐怖过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甜腻的腥气混合着强酸般的刺鼻味道,还有有机物腐败特有的恶臭。整个腔室,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胃袋!
而她,夏爱华,就站在这胃袋的底部,站在这些正在被消化的、曾经的“坠落者”中间。
“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头。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惊恐地发现手背上裸露的皮肤,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针扎似的刺痛感。皮肤表面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色,那粘稠的液体正在腐蚀她!
“不……不能死在这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她踉跄着,试图寻找出路,寻找任何可以攀爬或者躲避的地方。但四周的肉壁湿滑无比,而且在高处合拢,根本没有出口。那些发光的斑点,在她靠近时,甚至会微微蠕动,仿佛活物的眼睛。
她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融化了一半的、毛茸茸的小兽,它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夏爱华尖叫着跳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她会被溶解在这里,像这些生物一样,变成一滩营养液,被这座诡异的、活着的山消化掉。她会是这堆积如山的残骸中,最新鲜的一个。
她背靠着一处相对坚硬、尚未完全被消化物覆盖的肉壁,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徒劳地试图减少与那腐蚀性液体的接触。刺痛感在加剧,从手背蔓延到手臂、脸颊。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空气中弥漫的腐蚀性气体在灼伤她的呼吸道。
完了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颠倒的世界,死在一座会吃人的山里?
就在她意识逐渐涣散,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
轰隆隆隆!!!
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从山体的最深处,甚至从她背靠的肉壁本身传来!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的、撼动灵魂的震动。整个腔室,不,是整个山体,都在剧烈地、疯狂地颤抖、摇晃!
堆积如山的消化残骸被震得翻滚、滑动,粘稠的液体像沸腾一样溅起浪花。夏爱华被狠狠地抛起,又摔落在滑腻的“地面”上。肉壁上的发光斑点明灭不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
发生了什么?地震?
震动持续着,带着一种规律性的、令人心悸的脉动,仿佛有什么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东西正在苏醒,或者……正在移动。
紧接着,一种更深的、更原始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感觉到了一种“倾斜”。不是腔室内部的倾斜,而是整个山体,这座悬浮在空中的巨山,正在改变它的姿态!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腔室的一侧滑动,消化物和粘液也汇成一股股溪流,向那个方向涌去。肉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拉伸和摩擦的沉闷声响。
在这天翻地覆的混乱中,夏爱华的脑海里,之前所有无法理解的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拼凑在一起——
温暖粘稠、具有活性和腐蚀性的“潭水”……
这布满消化残骸的、蠕动的山体内部……
以及此刻,这整个山体的、违背重力的移动和倾斜……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劈开了她的意识。
那不是潭。
那根本不是什么悬浮的山!
她掉进去的“水潭”,那温暖、粘稠、会吞咽、通往消化腔的液体……那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液体!
那是……舌头!
一座悬浮的、巨大的、活着的生物的舌头!而她,夏爱华,不过是它一次微不足道的、无意识的舔舐动作中,意外粘附上去的一粒微尘,一颗不小心落入它“口中”的点心!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超之前所有恐惧的总和。那是渺小个体面对宇宙级庞然大物时,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战栗。
她紧紧抓住一块凸起的、尚未完全融化的巨大骨骼,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才能勉强固定住自己不滑向更深、更危险的区域。她抬起头,透过因为剧烈震动而不断抖动的肉壁,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生物组织,看到外面的景象。
她看到了。
通过肉壁上某些半透明的、如同薄膜般的区域,她看到了外部光线剧烈的、诡异的变化。那两个太阳——巨大的白金太阳和较小的紫红太阳——它们的相对位置正在视野里疯狂地移动、旋转!
不是它们在动,是承载着她的这个巨大生物在动!
它在调整姿态,它在……瞄准?
一种低沉到超越听觉极限、只能通过骨骼和血肉传递的嗡鸣声响起,震得夏爱华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力”,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向着“天空”的方向。胃袋里的空气在变得稀薄,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
然后,她“看”到了。
通过那生物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感知共享,或者仅仅是绝境中爆发的直觉,一幅景象直接烙印在她的脑海:
无垠的、双日凌空的奇异天穹背景下,她所在的这座“巨山”——一个难以描述其具体形态的、庞大到占据整个视野的活体——微微张开了位于它“顶端”的某个结构。那不是嘴,至少不是她能理解的嘴,那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汇聚的旋涡,一个空间的褶皱。
而远处,那个较小的、泛着紫红色光芒的太阳,其边缘开始扭曲、变形,像一滴坠入水面的油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拉伸,化作一道绚丽而恐怖的紫红色能量流,如同一条被驯服的光之河流,奔腾着、呼啸着,跨越了难以计量的空间距离,被精准地吸入那旋涡之中。
那个紫红色的太阳,不是恒星。
那是……食物。
是这只以日月为食的、漂浮于星空间的巨大生物,正在进行的……依次进食。
她,夏爱华,不过是恰好在这宇宙巨兽进食的间隙,掉落在它舌面上的一粒……尘埃。
震动逐渐平息,倾斜感慢慢恢复。那恐怖的吸力消失了,胃袋腔室内的光线恢复了之前的幽绿和惨白。消化过程似乎还在继续,但强度似乎减弱了一些,或许是因为生物的能量暂时得到了补充。
夏爱华瘫软在那块救命的骨骼旁,浑身冰冷,连颤抖的力气都已失去。皮肤上的刺痛感依然存在,但精神的巨大冲击已经让她几乎感觉不到肉体的痛苦。
她还活着。暂时地。
在这只以星辰为餐的巨兽的消化道里。
她抬起头,望着那蠕动的、发光的肉壁,望着那些仍在缓慢溶解的、曾经鲜活奇异的生命残骸,一个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无边的恐惧中浮现:
它知道我吗?
它知道它的舌头上,粘住了一个来自异世界、名叫夏爱华的……细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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