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又老实躺回床榻，裹住软被翻了圈，寻找已经消散的睡意。
次日一早她心不在焉地坐诊，看完所有号后没像从前般吃点心，而是火急火燎去了积善堂。
长安街道热闹依旧，行人穿梭不断，越靠近城南，房屋越发低矮破旧下来，铺面亦没有那么光鲜亮丽。
她熟门熟路地下马，快步往内去。
进门顾不上和人招呼，径直冲向图书馆二楼，按照分门别类的标签一一分辨，指尖有序拂过。
不得不说，打扫的人很用心，她摸了整整两排四层高的书柜，低头一瞧指尖，竟没有灰尘。
“娘子在寻什么？”
良财喘着气小跑过来，小心翼翼陪在身边亦步亦趋。
“一本古籍有关医药……不对，可能是农事。”明洛有点抓狂，因为她都记不得书名。
“副本，手抄的那些吗？还是雕版印的？”良财斟酌着问。
是喔。
魏家的典籍根据内容，一部分刻了雕版，一部分只是雇人手抄而已。
“手抄。”
良财顿时胸有成竹了些：“娘子与我来。”
他们下到一楼的借阅台，良财扬了扬脸，便有当值的少年郎快步过来俯首听吩咐。
“手抄本的借阅名册速速取来。”
“喏。”
只能说良财或许有些典型的封建作派，为人较为趋炎附势，但办事的细节没得说。
借阅册上一目了然十分清晰。
不仅有着作者和书名，借阅人登记，且私下摘抄了书中某页的开头一句，以免内容被掉包。
“都在这里了。”
良财紧紧抓住每个露脸的机会，想给明洛留下能干的好印象。
明洛指尖顺着书名徘徊了圈，翻遍了整本没什么熟悉感，她没气馁，从最后一页翻起摘抄防盗语句。
皇天不负有心人。
明洛的眼神凝在了其中一句有关农事天时的概论，心上蓦地一喜，直接道：“是这本。”
良财亦缓和了紧绷的神情。
“谁借阅的？”他忙问。
当值的人赶紧翻回去应对，看到人名后微微停顿了下，从明洛的角度看去，怎么有点瑟缩呢？
“嗯？”良财加重了后鼻音。
“是阿牛借的。”
阿牛？
这好像是积善堂里的一个伙夫？
明洛拧眉。
这也没啥啊。
可良财在短暂的失神后按捺着怒气：“不是说手抄本不随意外借给贱籍和下九流吗？”
啊？
明洛都傻了。
她什么时候定过这种规矩？
“登记人是圆娘。”
少年郎战战兢兢，对着良财比明洛更如临大敌。
良财哼了声，正想和明洛说道，却见明洛有些冷淡陌生地瞧他，心上凉了一截。
明洛没当场质问发作，让少年郎去跑腿问对方要来，她没理会尴尬之色明显的良财，静静凝望着她亲笔写的图书馆须知。
良财心眼足够，这会意识到了自己或许犯了明洛的忌讳，也顺着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墙上。
第一条：馆内公众书籍对所有人开放，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
轰的一声，良财脑中开了花。
他忍不住想屈膝。
但硬生生定住了。
体内的血液甚至被恐惧裹挟着倒流，他素来知晓明洛性子好，从不为难折辱他们，但要是灰了心，决断也是不容置喙的。
名叫阿牛的伙夫很快一脸局促地过来，身上系着伙房里做活的衣兜罩衣，端是惴惴不安。
“那本陆祥恩农书呢？”
少年郎赶在良财之前开口。
“啊？”对方本能地答了声，后又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莫非宋娘子的出现是为了这本书？
“奴该死，奴不晓得这书要紧，只贪图其中字迹抄得清晰，拿来练字作字帖正好，所以……”
阿牛比良财直接，根本不管明洛对下跪这件事的态度，当场扑通一声跪拜，满脸懊悔。
“不要紧，书在哪里？”
“在的，在的。”阿牛不敢怠慢了。
“有劳你提前还回来了。”明洛因着他的下拜，不动声色后退了一小步，似是不习惯直面他人的卑微。
“该的，是奴有眼无珠。”阿牛被少年郎强行把身子架起，脑子低得快能抵上胸前，仍进行着自我检讨。
“还不快去拿！”
良财一直留心着明洛的神情，瞧见她忍耐而不耐烦的呼吸声，知道她只想要那本书，无意为难谁，也懒得听对方‘忏悔’。
都是无用。
“是，是。”
阿牛脚步凌乱地小跑走了。
良财陪着小心，问明洛要不要吃茶用点心，本以为明洛会拒绝，结果她眉头都没抬：“嗯，吃点。”
良财更加体贴：“娘子可要用些面食？时间点儿可以吃中饭了。今儿伙房采买了好几条鱼，尝个鲜否？”
明洛环顾了一圈良财特意为她与其他贵人收拾出来的花厅，当然和富贵沾不上边，却相当讲究，各色物件齐全，多宝格亦摆得错落有致，纤尘不染。
“鱼面是么？”
她声音没一点起伏。
“嗯。”
“我尝尝。”她稳稳坐在了一处符合她喜好的偏间，有一张小巧精致的圆桌，花梨木雕并蒂莲花，配几把相同花纹的圆凳。
鱼面里有剔了骨的鱼肉，汤底一股鸡汤味，并面条一道煮烂，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动。
明洛的心情在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鱼肉入肚后，多少有了改善，但她心底清明如镜。
“你与我实话，这一碗面……影响了多少人喝不上一口鱼汤？”想也知道，鱼面里的鱼肉既然剔骨，必定取了最好的部位，而伙房并不知她今日前来用饭，必定不会多备食材。
以人人平等的角度来说，她侵占了旁人的饭食。
“鱼汤是喝得上的，至于鱼肉……”良财笑意微苦，“本也不是人人都能吃上的。”
“那也不错了，居上者吃肉可以，但好歹给底下人留点肉汤，不是吗？”明洛意有所指。
“娘子仁善。”良财真心实意。
“但我不愿意看到底下人借着我的势，耀武扬威踩到其他人头上，干出阳奉阴违的事儿。良财你明白吗？”
明洛自然不会一棍子打死良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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