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遇刺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京城暗流中炸开。榆钱胡同的小院，虽表面平静，内里却已能嗅到四面八方涌来的血腥气。
顾言卿从钦天监带回的一线希望，迅速被现实的紧迫感压过。墨守规的暗示如同风中残烛，而东厂番子明目张胆的监视，则是已架在脖颈上的钢刀。
“院外至少有四拨人。”燕十三借着暮色，从门缝中冷眼观察，“东厂的番子、来历不明的江湖人，还有两个盯梢的手法像是军中斥候……我们被围死了。”
水虺从后院矮墙翻入，低声道：“后巷也被堵了，有弓手占据高点。他们是在等天黑，或者等一个命令。”
苏云裳将调配好的解毒丹和伤药分给众人，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食物和清水只够三日，他们是想困死我们。”
顾北默默检查着门窗的插销，又将几把磨得雪亮的短刀放在顺手处：“少爷，硬闯，九死一生。固守，亦是坐以待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言卿身上。绝境之下，需要决断。
顾言卿抚摸着怀中那块绣着“冯”字的碎布，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异常清醒。墨守规的话在耳边回响——“蛰伏非怯懦，待时如射箭。” 可时机在哪里？敌人会给吗？
“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等的就是我们慌乱突围，自投罗网。”顾言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但我们手中，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牌。”
“东家，你的意思是？”燕十三问。
“第一，墨老提到的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矩，这是一线可能存在的生机，但远水难救近火。第二，”顾言卿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缴获的这块碎布，是铁证，但更是烫手山芋。冯保的人如此急迫，正说明它致命。第三，我们并非全无外援——王御史，以及海大人虽倒，但在都察院乃至朝中，仍有正气之士。”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浓的夜色：“我们不能坐等，也不能硬闯。我们要……主动制造混乱，把水搅浑，趁乱送出去一个消息，或者……一个人。”
“送消息给谁？送谁出去？”水虺急问。
“消息，送给王御史，内容要足以让他震惊，甚至不惜冒险面圣。人……”顾言卿的目光落在苏云裳身上，“云裳，你精通药理，身份不易引人怀疑。我们要制造一个机会，让你能‘意外’落入对方手中，但身上带着能指向冯邦宁和玄阴教的‘证据’，并且，你要设法让抓捕你的人，将你交给……可能有别样心思的人，比如，那个陈矩。”
“这太危险了！”燕十三立刻反对。
苏云裳却上前一步，眼神清澈而决绝：“顾先生，我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唯有让对方以为抓住了我们的‘软肋’，并且这‘软肋’身上带着他们不得不重视的‘秘密’，他们才会将我带去见核心人物，而非就地格杀。这是唯一能接触到内部，甚至可能见到陈矩的机会。”
顾言卿深深地看着她：“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苏云裳坦然道，“但好过十成十的困死于此。”
计划既定，众人立刻行动。顾言卿迅速修书两封，一封给王御史，详述冯邦宁与玄阴教勾结的物证及推测，恳请他设法在适当时机呈报；另一封，则是用密写药水写就的短笺，藏在苏云裳的发簪内，内容直指冯保与幽冥之眼的关联，这是足以惊动司礼监任何有异心者的重磅炸弹。
同时，他们开始布置“意外”。水虺和燕十三故意在院中制造轻微的争执和动静，吸引监视者的注意。顾北则悄悄在院墙一角做了手脚。
子时将至，夜色最浓时。小院后门突然被悄悄推开一条缝，苏云裳挎着一个药篮，似乎想趁夜去附近药铺抓药（这是提前观察好的，附近确实有家深夜营业的药铺），神情仓惶。
几乎在她踏出院门的瞬间，黑暗中立刻窜出数条黑影！
“抓住她！”一声低喝。
苏云裳“惊慌”尖叫，药篮打翻，草药撒了一地，她转身想逃回院内，但院门似乎被从里面卡住（顾北做的手脚）。两名黑衣人轻易地制住了她。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苏云裳挣扎着，演技逼真。
“闭嘴！带走！”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示意手下将人押走。
就在此时，小院前门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和呼喝声！显然是燕十三和水虺按照计划，在前门制造了更大的动静，佯装突围，吸引主力！
后门这边的黑衣人明显一愣，有些犹豫是否要去支援。
“看好她！我去前面看看！”为首者吩咐一句，带人冲向前门。
留下的两名黑衣人刚松一口气，准备将苏云裳带走，斜刺里突然冲出几条身影，衣着混杂，不像东厂番子，出手却极为狠辣，直取两名黑衣人！
“玄阴教的人？”两名东厂番子又惊又怒，仓促应战。
苏云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不是计划内的！混战中，她被人猛地一推，跌向小巷深处。一道黑影掠过她身边，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想活命，别回头，往右跑，第三个路口左转，有马车！”
苏云裳不及细想，依言拼命奔跑。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和惨叫声。她不敢回头，按照指示跑到第三个路口左转，果然见到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夫戴着斗笠，低喝：“上车！”
苏云裳一咬牙，爬上车。马车立刻启动，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小院前的“突围”战斗也戛然而止，燕十三和水虺“负伤”退回院内，紧闭大门。东厂番子和那伙来历不明的人马各自退去，夜色重归“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杀机却更浓了。
顾言卿站在院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手心全是冷汗。苏云裳成功被“劫”走了，但劫走她的是哪一方？是东厂？是玄阴教？还是……那个神秘的“陈矩”派来的人？那辆马车会驶向何方？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但结果却充满了更大的未知和凶险。苏云裳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能否激起预期的涟漪，还是无声无息地沉没？
这一夜，杀机四合，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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